小北屋

小北屋或者该叫“北小屋”更确切，那年我终于有了自己的窝，在小城的北边。而我和我的小伙伴们也必须开始“寻工作”了，小北屋便成了我们的落脚点。说它小，大抵有两个原因：一是面积不大，相对于我们在乡下的“豪宅”它的确只能算小屋。二是年轻嘛，新建的，那时候小城分ABCD类地区，小北屋在D类地区——正宗的城乡结合部，屋外有大片的蔬菜地，对面有加油站，附近有城郊最大的农贸市场，不远处的大桥也是新修的。

小北屋没有太多的装修，地砖和白墙是父亲请了做泥水匠的朋友做的，而水电则是老爸自己安装的。万能的老爸逃不脱“木匠没好凳儿”的至理名言，卫生间浴缸安好了却迟迟不给我安马桶，应我们农村那句话：砌屋不撩檐，一撂大半年，何止大半年，到我离开小屋记忆里那里都是不能上厕所的。至于为什么能撂还能住，我甚至也没为这事儿着急上火过，也还得归功于小北屋所在的D类地区，屋外不远处就是蔬菜地，那里有菜地主人家盖的茅房，我和同住的小张同学每天早上就是互相陪着去那里上厕所的。而另一个女同学燕儿则住在北边一条街，她更乐意来我们这里，在数次我们正煮粥燕儿来了往里再兑把米的事情之后燕儿下班后也终于除了回自己屋睡觉其他时间都和我们在一起了。已经上班的燕儿还能时常带来“听说今晚细瞎子家请唱戏”或是“文峰门口今天有木偶剧”的好消息，细瞎子是小城的名人，算命先生，有钱人，实力绝对不输现在的“壕”，我们当然要去见识见识。戏好不好看早就忘得没影儿了，记得回来的时候，燕儿诡异的跟我们说：带你们去个地方。什么好地方？这不是我们日日光顾的厕所嘛，“我今天早上看了，那个丝瓜可以摘了”，哦，这个燕儿原来惦记人家的丝瓜，结果任我们怎么找也不见丝瓜的踪影，无功而返，我和小张叽叽喳喳说着白天上街发广告单的事儿，燕儿怅然若失的说：我的丝瓜被人摘了，我看了好多天了！这家伙，还惦记她的丝瓜呢，我和小张大笑着调侃：凭什么说那是你的丝瓜？惦记那丝瓜的人多了去了！

那时候我们还不知道热水器一类的物什，好像电水壶也没那么普及，很快就知道了和城里人一样去开水炉打水。那时候的开水炉比不得现在的电锅炉，不可能一日到晚“冒烟冒笃”的都是沸水，那就得等，这排队不似现在买烧饼买卤菜一样的人形长龙，而是灶前矮台上、地上的各式热水瓶成群结队，瞪圆了一只只饥渴难耐的眼睛在等待灌装开水，人则在不远处闲聊着，等水开了再来领水瓶。楼下的开水炉没有贴“莫谈国事”的红纸头，一张八仙桌几个长条凳，从来不缺打着赤膊翘二郎腿聊天的男人和呡着嘴笑的女人，天南地北聊得兴起的人甚至会洒脱的让后来的人先打水。所谓的开水炉是一个半间屋大小砖砌的“大水缸”，底下烧炭火，灶底还有很深的坑，既能拔风，又可囤灰。老板常常一边扔下加煤的铁锨，一边又抄起钩子捅一下拔风口，还像怕错事什么好故事似的赶着和聊天的人们搭讪，和提着水瓶刚来的人们打招呼。

离开小北屋近二十年了，上月回老家，朋友喊我去拿她刚刚分盆的樱花吊兰，说了地址后惊讶的发现朋友的住地在北屋以北不足百米，应承着“知道地方”的时候不禁百感交集，于是早早的去了。在巷口停车不近不远的望了一眼我的小北屋，小屋老了，外墙已然斑驳，原来的蔬菜地也已经是一条饮食街了，我站在曾经开水炉子所在地却找不到半点旧痕迹，漫无目的的逛进了店里，装修颇有情趣，耳边飘过舒缓的音乐，这里竟是一间茶楼，不拿自己当外人的往里间探了探脑袋：里面有一口上面装有两只水笼头、插着一根温度计的齐人高的电热水柜，一个女孩暖瓶中灌水。我坐下，女孩递上茶水单，那么多好听的我闻所未闻的名字，我点了一杯“稳稳的幸福”，女孩儿再来送奶茶的时候我问“你叫甜甜？大名叫……”，女孩惊讶的表情告诉我我没猜错，开水炉当年边打水边听八卦的时间没白白浪费，她正是前面楼上范阿姨的女儿，也是这间小店的老板。别了甜甜，找朋友拿了吊兰，突然生出些许不舍，但始终没有勇气去敲一敲小北屋的门……

到对面加油站加油的时候，工作人员很诧异，我解释“加满，今天跑长途”，其实不过加了九十多块钱的汽油，我只想绕着小北屋多待一会儿，就一会儿儿，那里有我梦里也难回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