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孙都“凤凰”传说考略

笔者少时,便听老母亲讲:说横山呂氏官于朝,因某年回家省亲,车舆途经孙都村。村中有王氏女,面颊生疮,奇丑无比,闻过官,家人俱出门观看,却嫌其丑陋而锁于家。然一街喧哗,女子如何忍禁,于是情急之中,便攀爬屋脊而偷觑。恰置车舆经过,轿中官员,竟隔窗见凤凰卧于屋脊,于是大惊异,遂停舆询问,使其父引女子于前,人因其丑,皆哄然而笑。而吕家高官知非寻常女,遂以银厚馈其父,而后以轿车载女而去。及至仓头清河口,女子求下车。不料以水洗面,瞬间便灿若桃花,貌若天仙。后吕家献于朝,被朝廷封了娘娘。另有人说,是皇帝从孙都经过。
及长,方知所传荒诞,然又非空穴来风,且几经考证,方知所谓“凤凰”,乃清仓场总督、户部侍郎吕履恒之妻。妻以夫贵,按清学者《方望溪全集》方苞撰《少司农吕公继室王夫人墓志铭》,初诰封恭人,后晋封夫人(诰命夫人)。及其子守曾、从子耀曾贵显,又追封为太诰命夫人。按户部侍郎从二品,继室王氏也应品随其夫。尽管有品无职,但在孙都王氏族人眼里,毕竟是出了大人物。且整个家族以此引以为荣,称其为“凤凰”也不算为过。只是时间一久,免不了“画蛇添足”,以讹传讹。孙都村南有“凤凰洼”、“凤凰坟”,尽管传说不一,然据笔者考证,即诰命夫人之母牛氏所葬之处。母以子贵,依例封赏自然在所难免,但因无文字考证,姑且不论。然凭藉牛氏生了“凤凰”,又有“凤凰”送葬于斯,故被称其凤凰洼、凤凰坟者,寻思也在情理之中。今黄洼村,应为凤凰洼。
夫人,为孙都王养林之女。养林,按《方望溪全集》方苞撰其女《少司农吕公继室王夫人墓志铭》云:“王氏,河南新安人,父养林,乡里称长者,母牛氏,夫人其仲女也。”所谓乡里长者,泛指辈份长,且又德高望重。按《王氏宗谱》,养林为王安道后裔,四门用爷之五世孙。娶牛氏为妻,生有四男三女。四男:澮、澐、洲、湲。今美藉华人、丹尼斯董事长王仁生,即养林第三子,洲之九世孙。当然也是所谓“凤凰”之九世侄孙。三女失讳。按《王氏宗谱》载:“公(养林)生男四女三。长(女)适津邑窦庄杨(家)。次(女)适横山头仓场总督吕履恒,累封夫人,又封太夫人,山西布司吕守曾是其所生。三(女)适陈(家)。”《墓志》与《宗谱》所载一致,由是,可认定户部侍郎吕履恒夫人,为孙都村王养林次女无误。
按《方望溪全集》方苞撰《少司农吕公继室王夫人墓志铭》云:“夫人司农(吕履恒)继室也。始归,宪曾将冠,而宣曾生五龄新丧其母,女子,子五人。”由是,可知其为吕履恒继室。履恒侧室王氏新丧,膝下已有五个子女。时长子宪曾十八岁,次子宣曾五岁,另有三个女儿。据烂柯山人编著《洛阳新安名门吕氏吕维祺家族》,吕履恒共娶四妻一妾。原配乃孟津王铎孙、无党女,生有二女,于康熙十五年(1676)病卒,时年二十九岁。又续娶渑池徐氏,徐氏生宪曾,年二十三复病卒。再续娶洛阳(一说宜阳)王氏,王氏年二十三又病卒,无子女。吕履恒自康熙十七年(1679)中乡举,之后竟十五年屡试不第,更连遭丧妻之痛,其窘迫情状应可想而知。直到康熙三十三年(1694),即呂履恒四十四岁那年,总算荣登甲戌科进士。同年,侧室王氏生宣曾,也算是双喜临门。然时运不济,仕路否塞,虽及第五载,却依然赋闲在家。康熙三十七年,还未及授官,侧室王氏复又遘疾不治,卒年三十七岁。吕履恒前后相继丧三妻一妾,直到续娶孙都王氏之后,这才算相守终老。
《方望溪全集》方苞撰《少司农吕公继室王夫人墓志铭》云:“(王氏)始归……未逾旬,而司农之官宁乡。”按吕履恒撰宁乡《祛除积弊碑记》称:“卑职于康熙三十八年二月十三日到任。”始归,即王氏刚被娶回。未逾旬,即还不到十日。司农,户部侍郎的别称,指吕履恒。按结婚不到十日授官,康熙三十八年二月十三日到任推算,王氏与吕履恒的结婚时间,应是在康熙三十八年正月。也就是说,吕履恒刚把王氏娶到家,便时来运转,便接到朝廷授于他宁乡知县的诏书。而在此之前(指入清后),吕家除吕兆琳任七品知县、福建道监察御史(七品)外,便只有吕履恒进士及第,吕谦恒也还只是个举人。然而,当孙都王氏一踏进吕家,便由山重水复,倏忽地柳暗花明。可以说,吕履恒、吕谦恒兄弟的仕宦之路,以及新安吕家的再度鼎盛,也正是由孙都王氏开始的,这不能不让人感到诧异。
《方望溪全集》方苞撰《少司农吕公继室王夫人墓志铭》云:“(夫人)以乾隆元年正月疾卒,享年五十有五。”按乾隆元年(1736)疾卒,享年五十五岁推算,夫人应生于清康熙二十一年(1682)。再按康熙三十八年(1699)嫁吕履恒,可知夫人出嫁时仅十七岁,而吕履恒已经四十九岁,二人年龄相差三十二岁。据其《墓志铭》云:“未逾旬,而司农之官宁乡。夫人居守,抚慰勤恤,男女长幼咸安焉。其后,宪曾再丧偶,遗子女数人,夫人鞠育,一如宣曾及诸女弟。”由是,可知吕履恒官于外,却将这烂摊子甩给了只有十七岁的妻子。然出人意料的是,继室王氏虽小小年纪,竟能“抚慰勤恤”,将这同父异母、长幼参差的一个特殊家庭,治理得和谐有序,井井有条。且男娶女嫁,俱由其一人操持。之后,长子宪曾又中年丧偶,宪曾官于外,又撇下一群子女,尽管有奶妈和丫头侍女,但夫人不辍劬劳和殚心竭虑,寻思也在情理之中。
呂履恒初任宁乡知县,后以治声擢广西道监察御史。不久,升奉天府丞兼奉天府学政。复以治声召还,历官至通政使司右通政、都察院左佥都御史。于是妻以夫贵,就在吕履恒升任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期间,孙都王氏也以懿德声著,诰封四品恭人。不久,吕履恒由宗人府丞,擢授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复由左副都御史,任仓场总督、仓场户部侍郎,户部右侍郎,户部左侍郎。随着吕履恒的飞黄腾达,一路升迁,孙都继室王氏,也由四品恭人晋封为夫人,即诰命夫人(见方苞撰《少司农吕公继室王夫人墓志铭》)。
夫人婚后第二年,即康熙三十九年(1700),便诞下一子,取名守曾。守曾少聪慧,且又敏而好学,甚为履恒所宠。清康熙五十八年(1719),吕履恒病卒,享年七十。时继室王氏三十八岁,守曾二十岁。就在呂履恒死后四年,即雍正元年(1723),守曾中癸卯科举人。第二年(1724)又荣登甲辰科进士。初授河北完县知县,以治能,历迁宣化府知府、四川盐驿道、浙江金衢道、嘉湖道,迁甘肃按察使,官至山西布政使(正三品)。据清学者方苞所撰《墓志铭》,可知夫人嘉言懿行,温良恭谦,知书达礼。其《墓志铭》云:“夫人随司农(履恒)仕宦数十年,诸子皆通籍,而夫人所出守曾尤早达显荣,舄奕乃世。”就是说,夫人数十年,相夫教子,一丝不苟,故履恒与诸子能赫赫之业者,有其贤助之功也。虽贵为夫人,却恭俭礼让,惕然处世,且时常警示诸子。其《墓志铭》称,时“守曾为宣化太守,宪曾令溆浦,(夫人)每诫之曰:'汝父常语家人,居官谭求便于身,则不便于民者多矣。’”言外之意,即使诸子在州要清正廉明,多做有益于百姓之事。又说:“吾私亲兄弟各食力……毋以我故馈首。惟妹适陈氏者,及宪曾舅氏甚宴艰,勤赒恤可也。”此语应为临终所嘱,意思是说,她的私亲兄弟俱能自食其力,且勿因我的缘故而馈赠之。惟有她的妹妹和长子宪曾的舅家困难,须当勤关照些。
夫人于乾隆元年(1736)春病逝,享年五十五岁,葬祖茔呂履恒墓室。《墓志铭》由长子宪曾呈行状,从子耀曾求清学者方苞撰写(详见清《方望溪全集》方苞撰《少司农吕公继室王夫人墓志铭》)。夫人有三子,长子宪曾(徐氏生),康熙戊子举人,历官溆浦、岳池知县。次子宣曾(侧室王氏生),康熙甲午举人,历官湖南永兴、郴县知县,靖州知州。幼子守曾(夫人生),雍正癸卯举人,甲辰科进士。历官河北完县知县、宣化府知府、四川盐驿道、浙江金衢道、嘉湖道、甘肃按察使、山西布政使。从子耀曾,康熙乙酉举人,丙戌科进士,由中书舍人,历迁礼部主事、袁州知州、四川按察使、四川布政使、左佥都御史、吏部右侍郎、仓场侍郎兼顺天府尹。孙公滋(宣曾子),乾隆壬辰科进士,历官山西介休、临县知县。孙公溥(守曾子),诰封奉政大夫、江苏通州知州。工诗善书,尤喜金石篆刻。
继室王氏归吕家三十八年。而这三十八年,也正是吕家最辉煌的三十八年。尽管期间吕履恒、吕谦恒兄弟相继去世,但有吕耀曾、吕守曾诸兄弟的前仆后继,吕氏家族仍然是如日中天。然而,一从继室王氏溘然而逝,便渐渐地由盛到衰。更随着守曾、耀曾于乾隆六年和乾隆八年的先后亡故,轰轰烈烈的吕氏望族,便开始江河日下。尽管还有吕肃高、吕燕昭、吕公滋诸晚辈支撐门面,但只能是些府、州、县的外任职官。也就是说,自乾隆六年之后,新安的吕氏望族,便再也没有曾经的鼎盛与辉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