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寸劫灰】第十三章 雨后全无叶底花·搅局

王晨彤冷哼一声,走上两步,并指如剪,向跪着的女子几处大穴点去,杨独翎看得分明,王晨彤之意在于制人,而非伤人,甘愿就擒是沈慧薇的意思,他暂且隐忍不发。

王晨彤所用是清云不传之秘,以独特手法,封住被制者全身经脉,使行动无碍,而使不出一分力来。沈慧薇身子一歪,跌倒在地。

王晨彤袖子卷起冰凰剑。

几名弟子上前,默不作声将之劫持起来,然而眼睛里,却闪动着莫名光辉。这些都是叆叇近些年培养出来的年轻一代,绝大多数从未见过这位长期幽禁的第四代帮主。然而,行走江湖,却无一人不听说这位名闻遐迩的前帮主沈慧薇。清云做事,一向内部决绝,对外隐忍不发,沈慧薇落到这般地步,外界还是知之甚少,只有一些不甚确定的说法暗底里流传。绝大多数的人看来,沈慧薇依然是那个横空出世的疏影剑,那个集两朝皇帝专宠于一身的传奇女子,几乎已经接近于神话。

在亲眼见到这个看起来是那么苍白和病弱、一味低声下气婉转求恳的素衣女子,居然在一剑以内,迫使骄傲得不可一世的青绚堂堂主后退、撒剑、虎口流血,而她的用意,不在于逃脱或者反抗,只是恳求不造杀孽——这个时候,几名年轻的弟子不约而同相信,这个女子,果然是应该不负她拥有的那些离奇绚烂的光华啊!

尽管不敢违背堂主意旨,用绳索将她捆绑起来,而年轻的眼睛里,无不有着歉然和钦佩的神色。

黑夜里,除了火光以及燃烧的声音以外没有别的,直至突响起急切而沉重的脚步声:

“爹爹!啊——”

蓝衣少年急奔出去,未料看到强弩所引发的连环爆炸,分辨大火燃烧的方位就是父亲别院,他不放心,返身回转,猛然见到无数人,不知所措地停下。

冰凰剑剑光吞吐而出,王晨彤将少年拖到身前,两指抵住他喉咙口。

变故猝生,杨独翎喝道:“王晨彤,你待如何?”

王晨彤微笑道:“杨堡主,你好自为之,别再管我清云内务!”她绝不给对方考虑时间,艳红妖异的两枚指甲,瞬间深深刺入肌肤,两道血迹自颈中流下,在她手下的少年面露痛苦之色。

沈慧薇叫道:“晨彤,你想做什么?我……我不是……”

王晨彤厉声道:“沈慧薇,你逃出清云,擅自杀死丁长老和看守冰衍两名仆妇,该当立诛!”冰凰剑一指,“就地处死!”

突如其来的情况,惊呆了在场所有人,几名清云弟子面面相觑,终于确认了堂主的命令,不敢违背,其中一个缓缓举起剑来。

沈慧薇右肩猛地着力,把牢牢抓着她的弟子撞开,着地翻滚避过剑尖,颤声道:“不,我没有杀丁长老!”

王晨彤冷笑:“你又来了,从前不认,现在也是犟口不认!可铁案如山,岂是你抵赖得了!”

冰凰剑似匹练射出,沈慧薇失去内力,甚至站不起来,与废人无异,这一剑再不能避开,只有闭目待死。

刀剑骤然相击,杨独翎出刀挡开这必杀一击,沉着脸挡在沈慧薇之前。

“好一个情深义重的杨堡主!”王晨彤纵声尖笑,这句话她今晚上第二次出口,有意加重了语气及份量,手上发力,少年喉头血流如注,“为了她连儿子的性命也不要了么?”

那样沉稳的气势,那样霸气的刀,刀光却在不易察觉地颤抖,杨独翎沉声道:“王晨彤,你竟出尔反尔!你忘了刚才答应过什么了?”

王晨彤唇角上翘,笑道:“我答应她不因私出清云一事而当场格杀,我并没反悔呀。此时要她死,只是为她犯下的杀人之罪!”

杨独翎怒道:“狡辩!她并未承认,你岂能不容她自白便行定案?”

王晨彤冷笑:“杨堡主,你管得太宽了罢?我清云之事,难道还得向你一一禀告,由你公断么?”

杨独翎沉默了片刻,淡淡道:“有我在,不会容许你伤她分毫。”

“情愿不要儿子?”

杨独翎顿了顿,才要回答,忽然感到脚下有人牵他衣服下摆,那是沈慧薇,因为事发突然,她还未被完全绑缚好,勉强腾出一只手来,拉住他,眼里有恳求的光。

“他是你的亲生儿子,是我的外甥……”她低低道。

你可为我牺牲一切,但我不能使我的妹妹、使我的外甥堕落永不超生的深渊。

“那件事,求你帮我完成。”杨独翎震惊地见到她苍白如死的脸庞上,此时此刻竟然也还有着一丝淡淡笑意,“杨大哥,请你助我解脱。”

杨独翎俯身抱住她,看着她眼里的绝望和哀伤,那样的男子,竟忍不住泪流满面。

“慧薇……慧薇!”

他终于按定她背心,不能让她这样被逼,不能让她公然受辱,只要手中力量微微一透,她可去得毫无痛楚。

手在颤抖,心在颤抖。

怎么忍心啊?!

二十九年前一幕幕闪现于现前,自己中毒遇险,多亏她舍生忘死来相救。而今,却毕竟是自己来替她结束么?

“不要!慧姨,你没有杀人!你不能死!”

年轻得还带些稚嫩的喉音,清凌凌回荡于当前这个人群拥挤之处,众所震惊。杨独翎眼里一瞬间闪出了光芒。在这种艰难得无法抉择的时刻,出现这么一句话,无异如同拨亮漫漫长夜中的一盏明灯。

就连王晨彤骄横得意的眼中,也有了些许变化。

那带着热切,急迫和坚定的声音犹在继续:“王夫人,慧姨没有杀那个丁长老或者冰衍仆妇,我亲眼看到凶手行凶,我可以作证!”

这句话说完,一条娇小人影冲了出来,冲过人群,绕过杨独翎,抱住了沈慧薇,放声大哭:“慧姨,慧姨!”

王晨彤面色阴沉,好不容易在她痛哭之时,插进一句话:“你说——你亲眼看到有人杀了丁长老?”

“没错!”犹挂着晶莹泪珠的面庞猛地抬起,神情凛然,“我亲眼所见!所以,王夫人,你只凭猜测,绝对不可以给慧姨定案!”

王晨彤狠狠地注视着她,眼中有奇怪的神色翻涌不定:“丫头,你若敢胡说八道,胡乱作证,可是要和主犯同罪论处的。”

华妍雪冷笑道:“王夫人,你不审不问,便能断定我胡乱作证?你一味以捕风捉影的事情逼迫慧姨自尽,遮莫不是有些不可告人的原因?”

王晨彤大怒:“大胆!臭丫头,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华妍雪毫不畏惧地回击:“我被吕夫人掳走,整整十天,小妍斗胆请教一句:清云难道就没有找过我这无故失踪的剑灵小弟子?——如果有,早该知道清云十二姝中另外还有一个人和慧姨同一天失踪,同一天有两人离奇失踪,为什么你能断定慧姨才是那个行凶之人?”

“小妍……”

沈慧薇悸动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来,有心阻止,却无力阻止。自她十岁起,她就没有办法阻止过这个一意孤行、大胆妄为的孩子。

王晨彤从方才的震怒之中回过味来,反而笑了:“听你的意思,杀害丁长老和两名仆妇的另有其人?——你可以作证?”

“当然!冰衍院中两名仆妇,是吕月颖、吕夫人所杀!”

“你亲眼所见?”

华妍雪看着王晨彤阴沉的脸色,脑中转念飞快,忽以否决:“不是……”

王晨彤勃然大怒:“大胆丫头,你何以敢说为证阻止用刑?!”

“我虽然没有见到,依然可以为证。夫人,你岂不知吕夫人有一个习惯?”

王晨彤一怔:“习惯?”

华妍雪笑道:“吕夫人性情不大好,易激动,而每逢激动之时,更喜欢自言自语,乃至大叫大嚷。可记得她当初也曾对我这么干过。”

王晨彤嘿然:“你的意思,那两个老婆子便是这么一边叫嚷之中一边被她杀了?你听见了她的叫声?”

华妍雪笑嘻嘻道:“夫人明见千里。”眼泪犹挂在她两颊之上,转瞬笑靥如花,隐隐约约带些嘲弄意味。

王晨彤冷冷道:“这岂能为证?她虽然叫,不一定杀了人。——当初不也没杀了你?”

“夫人试想,当夜我慧姨已出,冰衍院还有何人能杀两名仆妇?”

“你又知道?当夜你躲在哪里?”

华妍雪避而不答,道:“王夫人,此案疑点如此之多,王夫人这么一句问一句的,难道想当着外人,啰里啰嗦地问上个三五天么?”

王晨彤眼中凶光一闪而逝:“你这丫头鬼灵精怪,焉知不是故意做个假证来拖延时间,帮助你慧姨逃走?我若上你的当,那才撞了鬼了。”

华妍雪黑白分明的眼眸溜溜一转,笑道:“除我而外,还有被吕夫人掳走的许师弟可为佐证,案发时他在院中,该当瞧得比我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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