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印乡痕| 父亲和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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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国印老师的乡痕系列散文，如一轴徐徐展开的长卷，向我们展示了华北农村六、七十年代生产、生活的生动画面。在这幅画卷中，有国印老师忠直地体察、宽阔地思考，更有他浓浓的赤子情怀。文章语调深长、隽永，字里行间无不透着智者的神采，美文的气韵，推荐阅读。

——编辑  杨晓健

岁月悠悠，时间深处，日夜萦绕着算盘的噼啪声，声音里充满着生活的烟熏火燎味道。

——题记

我小的时候书少，是口头文学发达的时代，讲故事、猜迷语是生活的营养剂。有条迷语记忆犹新：一家分两院，两院子孙多，多的反比少的少，少的倒比多的多。我和小伙伴们歪着脑瓜猜，马上有人答道：算盘！那自然是个聪明孩子。

算盘为何人发明，难以考证。但是它的使用应该是很早的。东汉末年，数学家徐岳《数术纪遗》载：珠算(算盘)控带四时，经纬三才。北周数学家甄鸾注云：刻板为三分，位各五珠，上一珠与下四珠色别，其上别色之珠当五，其下四珠各当一。

于是，几十个串起的珠粒，居于上下，框于一起，玩具般地跳动与趣味中，伴随人类近两千载，解决着千万个烦琐且烧脑的数字问题。

浩如烟海，波澜壮阔的历史长卷里——或战马嘶鸣，刀光箭影的两国交战中；或国泰民安的田园牧歌里，始终有算盘声相伴相随。朝代更叠，上至江山社稷，下到平民粥食，算盘成了国计民生须夷不可离开的工具。

上世纪，在新中国“两弹一星”的丰功伟业中，依然有算盘灵动与沉稳的倩影。

世间充满着无数的数字，大的、小的、正的、负的，逻辑的与非逻辑的，而于算盘面前自然都会揭去面纱，露出本来的真实——算盘是数字的最终统领，亦是数字的终级裁判！

……

大人们用算盘计算日子中的收获与欠缺、希望与失望；孩子们学习珠算使用方法，为入人生长路而开蒙启智。

父亲曾担任几十年生产队会计，从一九五八年成立生产队，直到一九八四年解散生产队。父亲与算盘最亲密，算盘是工具，亦是战友。

算盘不离身，是生产队会计的常态。四季轮回，算盘珠上下飞动，谋划、寻找着农时、农事的收支最佳点，总结着土地的生长与担当。

　　

春来。再次核算去秋留下的种子数量和田地亩数是否匹配；预算好化肥价格与购置数量；添置牲口、车辆及耠子犁张数量及费用。

夏到。又需算盘噼啪响起来。夏收(小麦)、夏种(玉米为主)、夏管(春播作物管理)时节，称为“三夏大忙”季节。会计和算盘密切配合，计算出收成、交征、分配数字；播种、大田施肥数量与价款；购置小麦脱粒机、电动机、电线及其它电料费用。

秋收。秋季是最大的收获季节。称秋收、秋征、秋种(冬小麦)为“三秋”时节。会计和算盘更忙起来，多个昼夜难歇后，一串串数字来了——全队几百亩粮食总产量出来了、单项总产和亩产出来了；玉米、棉花、芝麻及各种杂粮交征任务与实际收成对接了；涉及社员一家一户的分配方案出来了。

冬藏。初冬时节，是搞全年决算的时候，是见证全队及各户一年劳动成果的关键节点。各队会计集合一处，轮流为生产队结算。于是，队办公室内，几个会计各持一把算盘，一人报数众人算，报数者诵经般似唱似念3298、4329……打算盘者竖着耳朵，专心致志，手指迅速推拨算珠，耳、眼、手交融、并用，屋内一阵响雷密雨般的噼啪声……待声音骤停，依次报数，如果结果一致，往下进行，否则重来，直到几人计算结果相同。

年终决算，时间月余，略显漫长的日子里，伴随着家家户户的预测与希望。

算盘执着、忠诚地服务于众生，人们祖祖辈辈坚信着它，生计中的各种数字都会有算盘的首肯。

……

岁月中，算盘成了父亲人生道具。父亲手握算盘，两手向外一摆，上下算珠得到指令般瞬间整齐归位，恰如受阅的列兵。接下来，父亲嘴里念念有词，右手大拇指和中指、食指密切配合，上下拔动起来，一阵响动之后，嘴住手停，算盘珠也静下来。父亲眼一扫便说出了计算结果。那过程或急或缓，或动或静，全然一气呵成，无缝衔接，令人心动眼亮。望着算盘，识文断字者脑际会立时浮现——净若处子，动如脱兔之言！

幼时看父亲打算盘好像欣赏一道风景。

生产队的算盘连着一家一户。人们春夏秋冬，四季躬身土地，难得休闲，所有付出折算成工分值进而变成各户的口粮、蔬菜、柴火，过程中的一切，都是由会计手中的算盘完成的。

人们生活中始终有算盘的身影，耳畔萦绕着算珠的声响。

算盘是正确的代表，而其操盘者则应该是正确的追求者。父亲那一代会计们，如履薄冰，兢兢业业，敬畏着、使用着算盘，一干就是几十年。用算盘得出的无数组正确数字，印证着人生脚步，挺立起了掌控算盘人应有的担当。非官势微，到头来终感对得起那把认真又忠诚的算盘。

一件事情记忆犹新，有个年轻人，有文化，头脑灵，队里就安排他为现金出纳员，意为培养会计接班人。可干了三个月就亏了几十元现金，结果被免了职务。乡亲们说，集体的事看人心，心不忠，是配不上掌控算盘的。

算盘是公平的象征。它出的数字，应该而且必须是公正、精准的。它反映着人的复杂关系中的数字关系、物质关系。物质匮乏年代，视物如金，更为至关重要。一把米，一梱柴都决定着人们某日饭碗的盈亏和饮烟的肥瘦。

……

春秋更叠，岁月悠悠。算盘早被历史风尘吹老和覆盖，而博物馆里的算盘无疑成了历史的曾经与记忆。就连儿时学习的打算盘方法也流水般远去了。余下的惟有耳畔噼噼啪啪珠粒撞击声以及报数者亦说亦唱的熟悉声音！

如今，父亲已经去逝三年有余。父亲遗像下面放着一把算盘，它与父亲相伴多年，上面的包浆很深、很重，有父亲的气息散发着。望着他们，便会想起几十年前父亲打算盘的情形，心里总是暖暖的……

作者简介

张国印，河北省遵化市人。幼始喜欢读书，继而迷恋文学。读书、写作是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各级报刊发表小说、散文、诗歌等文学作品五十多万字。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唐山市作家协会会员，遵化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出版文集《时光·岁月·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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