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刚大夫讲糖：班廷发现胰岛素的演绎

1923年，32岁的班廷因为“胰岛素”的被发现并成功用于临床，从而获得了医学和生理学诺贝尔奖。这也是加拿大人首获诺贝尔奖。

太了不起啦！胰岛素的问世挽救了太多糖尿病患者的生命啊。人们也可能会思考，这得是一个多么优秀的“神”啊！

班廷的名字是“费德里克·格兰特·班廷”，1891年出生于加拿大略阿列斯顿的一个小农庄里，在家排行老五，是最小的宝贝疙瘩。20岁的时候，他的母亲就病逝了，也算是个很普通且“可怜”的孩子。

他初中毕业后就远离家乡，到多伦多大学神学院就读，但是第一年就“挂科”了。母亲的病逝也使他认识到“治病救人得靠医学”，于是在1912年9月转到医学院学习医学。直到1916年，因为第一次世界大战而提前毕业。

很难想象班廷的学习成绩如何，据说1916年的学习笔记只有几页。

就是这样的一个普通人，谁能想到诺贝尔奖会与他想干？

啥叫“天命”？

班廷发现胰岛素，就是天命！

那就让我们回顾一下那段神奇的“天命”故事吧!

这是第一次时间大战起始时的时间表。1914年8月4日，英国参战。当时，加拿大人口的90%是英国凯尔特裔，其国歌是《天佑吾王》，也是英国国歌，国旗上也有英国的米字旗。英国参战，等同于加拿大参战。一战中，加拿大50万军人投身欧洲战场，6万人捐躯。

8月5日，英国参战的第二天，具有英格兰、苏格兰双重血统的23岁的班廷申请参战，但是因为视力太差被拒绝。

随着战事的紧张，英国先后五次更改征兵法案，年龄到17-51岁的所有男性。加拿大多伦多大学医学院也因此压缩了课程，本该1917年毕业的班廷提前一年毕业了。1916年12月，第三次报名参军、视力欠佳的班廷也如愿以偿。

看来，班廷还是一个爱国的热血青年。

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于1918年11月11日11点，那个时候的“双十一”还不是现在这个含义。但是在这个全球都值得欢歌笑语的日子了，却没有那么高兴起来。因为，2018年是“西班牙大流感”爆发的时间点，这次流感号称“人类史上的最大瘟疫”（西班牙是一战时的中立国，1918年5月首次报道了这次流感而被命名，而当时的参战国也没有时间和精力顾及它）。

这次大流感，共经历了三个流行波，1918年春、1918年秋冬、1919年春，以1918年秋冬的第二波为最严重的，孩子、老人之外，这次流感更加“青睐”年轻的健壮人。一战时期的人员大流动加上战争本身，是导致流感不可控的重要原因。全世界有5亿人感染，发病率高达40%，有近5000万人死亡，是一战战争死亡人数的三倍，远在大洋另一端的美国，发病率也高达25%。

本次流感死了太多人，尤其是在欧洲。这也间接导致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结束。

打个屁仗，人都快死绝了。

我想，德国那个时候不是被“打败”的，所以他不服气，又来了第二次世界大战，那是1939年的事。那一年的“9月1日”，德国袭击波兰。

第一次世界大战与胰岛素的发现又有什么关系啊？

看似毫无关系的两件事，却有着某种“潜在”的联系。

1、班廷积极参战而没有战死疆场，也没有被流感夺取生命，他还获得了军事十字勋章。一战接近尾声的时候，他因为受伤而以“战斗英雄的身份”回国；

2、他在从军过程中，认识到了外科医生C.L.斯塔和W.E.加里等；

3、还有一个人在胰岛素的发现之旅中至关重要，他就是麦克劳德。

再说说一同获得诺贝尔奖的这位大家：麦克劳德。

（1923年的世界级权威人物：麦克劳德）

麦克劳德，一位苏格兰裔的美国人，早年是美国凯斯西部保留地医科大学生理系首席教授，那是美国名列前茅的医学院校之一，当时已经是国际知名的医学权威，专长是糖尿病的病理生理学。

每年夏天，他们都会前往苏格兰与家人兄弟姐妹团聚。一战开始的时候，他还在英国与家人团聚。他的弟弟也参加了一战。

麦克劳德本身也是迫切希望美国参战，能够帮助自己的祖国，尤其是在1916年，德国使用了毒气弹，7月的索姆河战役，英国损失惨重，仅一天就受伤57470人，死亡19240人。

虽然1917年4月，美国同意出兵参战，麦克劳德还是觉得太晚了。已经是碳水化合物领域的世界级权威，全美任何一家医科大学都以能请到他为荣的麦克劳德，在任职15年之久的西部保留地医科大学依然辞职了。并离开的令他失望的美国，1918年6月，他来到了积极参战、与英国并肩战斗的、当时是英国附属国的加拿大的多伦多大学。

牛！

回过头来再讲班廷。

一战的荣誉是不能当饭吃的。

回国后的班廷并不顺利。战后经济萧条等多种因素并存。还是在一战时认识的外科医生帮他暂时有个着落，就是在多伦多的一家医院中任外科住院医师助理。但这份工作没能长久，后与大学时的班长比尔.图取得联系，两人决定去竞争比较小的西安大略开私人诊所。班长比尔.图诊所因为在市中心，效益还算不错。而班廷的处境则甚是艰难。

1920年7月1日，在房主同意可以用按揭贷款偿还的前提下，班廷向其父亲借款2000美金，交付了诊所的首付款。

诊所是开了，但是几周之内没有一个病人。第一个月的收入仅有4美元（还是有个嗜酒如命的酒鬼昂求他开点酒精所得的“非法”收入）；8月份的收入是37美元，9月份是48美元，10月份是66美元。

挣钱不易，且行且珍惜吧！

房漏偏逢连阴雨。

在这4个月了，每周只能与未婚妻伊迪丝周六相聚一次，她希望班廷能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和收入以养家糊口，但却遥遥无期，在苦苦等待了4年之久后，3次退回戒指。班廷不好意思再送回去，就把它埋在土里。

哥哥也来叨唠他，什么工作啦，如何娶伊迪丝？如何还房贷？

9月份，由于经济收入太少，班廷话费了不少口舌说服了诊所附近的西安大略大学生理系主任米勒教授（Miller）,教授给了他一个讲师授课的职位，同时要求他闲暇时间还要帮助米勒教授做实验。每小时2美元，每周大约8-10美元。

心烦意乱而又伟大的这一时刻到来了----1920年10月30日夜晚。

心烦意乱的班廷，懊恼的挖着土，寻找那枚被自己埋起来的戒指。或许心乱而忘记了准确的位置，等他找到戒指时，已经是10月31日凌晨1点钟了。

他坐下来，开始翻看昨天才送来的《外科、妇科和产科》的期刊杂志。还是一战时认识的军医长官C.L斯塔教授曾经提到这一期文章中，可能会引起班廷的兴趣，希望他看看。

这篇长达12也的文章题目就是：“胰岛与糖尿病的关系：通过胰腺结石案例所做的研究”，文章的作者是美国病理学家，任职于明尼苏达大学的巴伦教授。

在睡过去有醒过来的几次折腾之后，虽然没有兴趣的文章还是看完了。凌晨2点，他再次突然醒来，一个想法让他警醒，他立即拿过一个黑色本子，潦草的写下了几乎难以辨认、还有多次拼写错误的字：

糖尿病（拼写错误）狗胰管结扎，令狗存活，直到病变腺泡从胰岛中去除，试图分离它们的分泌液，以排泄糖尿（拼写错误）。

拼写错误啊，说明班廷的英文水平一般？

班廷的想法并不新鲜，因为他没有读过更多的文献，所以不知道早在1906年、1912年、1916年等等之前关于糖尿病与胰腺的诸多研究：

1889年，德国人奥斯卡.民科夫斯基和约瑟夫.冯.梅林确认了胰腺是糖尿病根源。

1869年德国人保罗.朗格汉斯从胰腺中分离出了细胞团，但是未能继续，1989年法国人爱德华.拉基氏再次发现并命名为“朗格汉斯之岛”，即“胰岛”，并且认为这种细胞能够降糖。

1909年，比利时人让.德梅耶将这种神秘物质名之为“胰岛素”，但是还只是猜测。

1906年，德国人乔治.佐勒尔声称分离出了胰岛素，1912年还为此获得了专利。虽然曾使用于8个糖尿病人，但因为副作用太大，无法克服。

1912年美国人恩斯特.L.斯考特取得了类似的成功，但是遭遇也一样。

1916年，罗马尼亚的生理学家尼古拉斯.波莱斯库也曾为狗注射了胰腺提取液而使血糖下降，并将之命名为“胰霉素”，1921年才发表，但是因为发热的严重副作用而无法临床应用。

保守估计，在班廷之前至少有400多次实验尝试从胰腺中分离活性激素，但都失败了。也可以说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打断了那些科学家的研究，很多实验室研究都转向战争方面。

-------但是，班廷并不知道这些。如果班廷看到了这些文献，了解了这些失败，他是否还会那样坚定的按照自己的想法孜孜以求呢？

恰恰巧合的是，班廷几乎就是个外行。

班廷是出了名的固执，他决心从胰腺提取物中寻找治疗糖尿病的物质。

第二天，也就是1920年11月1日上午，班廷去找为他提供助教帮助的西安大略大学生理系主任米勒教授（Miller）。米勒从班廷的眼中看到了自信，但他是外行，于是他介绍班廷去寻找帮助。

米勒推荐的这个人就是麦克劳德。

此时，新陈代谢方面的权威人物麦克劳德刚刚来到多伦多，时任设备优良、经费充足的多伦多医学院的副院长兼生理学主任。

1921年11月7日，班廷坐了125英里的火车到达多伦多，走进了麦克劳德的办公室。

热忱于美国参战帮助英国的著名教授麦克劳德，已经对即将到来的班廷（多伦多大学校友，加拿大陆军军医，多次主动报名参战，受伤并获得奖章）有所了解，并准备热情招待。

此时的班廷，贫困潦倒，没有高的学历、经历、科研成就，甚至还没有执业资质。除此之外，班廷身材不高，口齿不清，语无伦次，在和麦克劳德讲说自己想法的时候，打着响指，拒绝坐下讲话，在屋子里“踱来踱去、昂首挺胸”。

班廷是一股脑的说着自己的想法，根本没有注意麦克劳德的感觉。麦克劳德几次打断他的发言，希望他多看看文献，要多多借鉴别人的经验。

直觉告诉教授，班廷是个没有学术背景的人，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麦克劳德告诉班廷，做研究、做学术需要......，

两个人的谈话结果可想而知。班廷气呼呼的告退了，发誓再也不浪费时间和这个看上去像前朝元老这样的人打交道了。这种成见一直伴随着班廷。

假如真的如此，胰岛素将会推迟发现，历史上还会死去很多糖尿病人。

事实上，1921年3月8日，班廷写信给麦克劳德，希望在5月15日开始到麦克劳德的实验室工作。而麦克劳德在接到信件以后，答应了班廷的请求，4月18日，班廷回信接受了邀请。

麦克劳德给班廷面子，与班廷参战的背景有这直接关系，同时，麦克劳德要在那段时间回英国度假。于是他答应了班廷的要求：10条狗和Best和Noble两名助手。实际上一名助手就可以了，于是Best和Noble采用抛硬币的方式决定谁留下来，最终Best获胜。Noble估计肠子都悔青了，会恨死那枚硬币。麦克劳德还提供了一间几近废弃的实验室。

那年的夏天，天气出奇的热。两个人在实验室里“挥汗如雨”，加上技术生疏（第一次摘除胰腺还是麦克劳德示范做的），第一条狗因为麻醉过度死亡，第二条失血过多而死，第三条狗又死于伤口感染。很快，麦克莱德送给班廷的实验狗全都死去。除了一堆狗的尸体外，7个星期过去了，他们一无所获。

坐在热浪逼人、臭气熏天的实验室里，班廷倍感失望。

不得已，班廷和贝斯特只好走街串巷去买便宜的狗。再到后来，就经常有居民反映，自家的狗会在某个夜晚过后，突然消失不见了。

偷鸡摸狗的活，全世界都会啊？

7月27日，班廷和贝斯特开始用提取物给狗注射测试。

8月20日，班廷为一只奄奄一息的牧羊犬注射了胰腺提取液，效果十分神奇。第二天上午这条狗就摇着尾巴跟着班廷在实验室里跑来跑去了。但是由于提取液的质量并不稳定，9天后，这只牧羊犬还是死去了。参加过战争、见过很多病人死去都没有流泪的班廷，面对这支死去的牧羊犬，痛哭不已。

这只狗编号为92，也就是说：已经有91只狗为胰岛素的发现献身了。

这个时候，休假的麦克劳德回来了，班廷和贝斯特向他进行了汇报。麦克劳德虽然知道他们做的这些，前人已经做过了，但还是同意他们继续试验下去，并更换了更好的实验室，同时用自己的科研经费支付班廷薪水。几周后，第二轮实验在麦克劳德的眼睛底下成功。

胰腺的粗取物，能够降低狗的血糖-----睿智的麦克劳德在班廷、贝斯特的实验中，隐约感到多伦多大学的实验室已经达到了这项伟大科学的边缘，至少可以继续一战之前科学家“勒尔和帕莱斯库”佐未竞的事业。

11月，在麦克劳德的帮助下，班廷在多伦多发布了他们的研究成果。但是，没有演讲经验、基本知识欠佳又有口吃不清的班廷，回答大家的提问，结果可想而知。麦克劳德给与了及时的弥补。

班廷还从胎牛的胰腺中提取了胰岛素，使得胰岛素获得的数量有了一定量的提高。

为了提高胰岛素的纯度，麦克劳德请来了当时著名的化学家 Collip（科力普）帮忙，当时科力普正在多伦多大学做访问学者。

孤傲的班廷一直对麦克劳德心存怨恨，认为他一直在争抢自己胰岛素的发现成果。

班廷和贝斯特反复重复着自己的试验。而老道的麦克劳德则简化了流程，直接在兔子身上进行试验。由于化学家科力普的参与，他们的提取物更加“完美”。

是该拿来试试的时候了。

一个从实验室研发的产品，要想直接给人应用，进入临床实验，即使在那个年代也是非常困难的。

1922年1月，多伦多大学医院有一位只能靠“饥饿疗法”维持生命、体重不足30公斤的危重糖尿病患者汤普森，估计几周后就会死去。

麦克劳德的名气足够大的惊人，医院决定给“死马当活马医”：给汤普森注射胰腺提取物。

1922年1月11日，医院给汤普森注射了由班廷和贝斯特提取的胰腺提取液，半小时后，男孩的血糖下降了25%。出现降糖疗效的同时，男孩出现了严重的过敏反应，第二针被拒绝使用了。

值此，班廷和贝斯特的研究还没有突破既往的科学研究，科学家佐勒尔和帕莱斯库也曾为患者注射了这种“提取物”，同样因为副作用大而宣告失败。

化学家科力普在注射这次“提取物”之后，像打了鸡血一样夜以继日的改善这种牛胰腺提取物的纯度。

1922年1月23日，医院为汤普森注射了由科力普提取的“胰岛素”。奇迹出现了：血糖下降了75%，尿糖几乎消失，关键是没有出现过敏反应！

这一伟大的时刻终于来到了。班廷团队用一种近乎神谕的方式宣布：糖尿病等于死刑判决的时代结束了。

班廷想让科力普告诉他提取的方法，却遭到了拒绝，于是还暴发了一次二人之间的大战。后来，科力普很快就离开里这个团队。

1922年5月，麦克劳德代表4人研究团队向全世界报告，高效安全的胰岛素提取成功。

胰岛素提取技术的专利，被以半美元价格卖给了多伦多大学。

胰岛素问世了，多伦多大学迎来了大批的糖尿病患者。实验室水平的多伦多大学提取的胰岛素显得“势小力微”了：数量不足，且有时稳定性差。

1922年5月，多伦多大学与礼来公司达成协议，帮助礼来开展胰岛素的规模生产。

1922年11月，礼来的首席生化学家George Wolden开发了胰岛素的等电点沉淀法，使得胰岛素稳定性大大提高。美国国务卿的女儿伊丽莎白也于1922年8月使用上了胰岛素，国务卿的高位使得提取胰岛素的胰腺来源得到解决。当年年底，礼来（Lilly）公司优质的胰岛素产量已达到每周10万单位。这就是世界上第一个商业化胰岛素产品，因苏林（Iletin）-----大批的糖尿病患者才最终因此而获益。

四人研究团队绝对不是“和谐团结”的团队。在向外界宣传胰岛素被发现的数次活动中，班廷和麦克劳德的积怨越来越深，甚至发展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麦克劳德离开了多伦多，科力普也很快就脱离了团队。

后来的班廷，完全生活在胰岛素问世的荣誉之下，是四人团队中再无任何科研发现的人，1941年2月20日，因飞机失事死亡。

可以总结一下了：

没有第一次世界大战，胰岛素或许能提前被发现；

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因缘，使得班廷和麦克劳德能够会面；

班廷的倡议与执着的精神、贝斯特的积极合作、麦克劳德提供当时最先进的实验室和提纯方法建议、麦克劳德将胰岛素技术的对外宣传与推动、科力普的提纯技术，等等，在胰岛素发现中都功不可没。

当我们享用胰岛素治病救人的“美妙感觉”的时候，是否会想到胰岛素问世时的那些心酸往事？

文章内容参考《胰岛素问世的那段日子》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