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徐东|二十年后再见面
二十年后再见面
徐东
大学同学苏文举来深圳玩，问我有没有时间见他一面，好好聊聊。我们大学毕业后各奔东西，各忙各的，平时也很少联系。不过大学时我们都是文学社的活跃分子，只是毕业以后他便不再写东西了。
虽然二十年没有怎么联系，得知他来深圳，我还是非常高兴，开车去他下塌的酒店见了他。四十出头的他肥头大耳，有了高高凸起的肚子，眼神混浊，一脸的假笑，基本上和以前的那个清秀儒雅的他对不上号了。
他客气地请我落坐以后，为我端上早就准备好的茶，看着我说，真没想到还是那样的高，那样的瘦，好像没有多大变化。你瞧瞧我，是不是变了一个人？
我看着他，点点头说，确实，瞧你这一身名牌，脖子上还挂着那么粗的一条金链子，差一点认不也你来了。你这次来深圳是出差，还是来玩？
他咳了一声，挺认真地看了看我，又把目光移到别处说，都不是，我是专程来和你聊聊的，说不定我们还可以合作一下。
我说，合作？我们能合什么作啊？
他说，自从大学毕业以后，我工作了一年就辞职做生意去了，把写作完全放下了。十多年下来，房子、车子、票子，该有的什么也都有了，可我总觉得还缺点什么。我以前的理想是成为一名作家，现在想一想，成为作家还是我的念想。我知道你一直在写作，出过好几本书了，也算是实现了你的理想，功成名就了。你说我现在再去写的话，还有没有可能写出来？
我说，这二十年来你放下了写作，现在再想去写，当成爱好还可以，想要写出来估计有一定的难度。你平时还有没有兴趣看书？
他说，也一直在看，生意忙，看得也不是太多。不过你出版的那几本我都看了，看得我挺感慨的。当初我们文学社喜欢文学的那十多个人，据我了解，也只有你成为作家了。不容易啊，我是打心里佩服你。
我说，你们都很成功啊，有的当了官，有的发了财，有的出了国，我算什么啊，我不过是个穷作家。
他说，你有名，千金难买好名誉。虽说我也发了点小财，但有谁会真正知道我，尊重我？你不一样，你大小是个名人，全国各地都有你的读者。你的孩子将来可以骄傲地说，我老爸是一位著名作家。我就不一样了，我的孩子可能就不好意思对别人说，我老爸是一个土财主、暴发户。这就是咱们之间的差别啊。
我说，你能这么想，还是因为你爱过文学，那些从来不曾爱过文学的人，可能就不这么想。我想问你，如果人生可以重来，你会愿意做一个清贫的作家，而不是去做一位成功的商人吗？
他想了想，摇摇头说，不会，当然不会啊，我还是会选择做一位成功的商人。因为我想让我的家人生活得更好一些，也想让自己生活得更好一些。
我说，你这样的想法没错。这些年来，我确实也因为写作而忽略了家人，没能让他们生活得更优越，自己的生活过得也不是太好。不过让我重新选择的话，估计我还是会选择写作，而不是去做生意。
他笑着说，和你相比，我不得不说，我是个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过来的，也变得挺俗了的一个人。我现在不差钱，就想要出点名，混个作家的名头。最近两年我确实也试着写了写，可一点感觉也没有，一篇象样的文章也写不出来。这一次来见你，我还真有点想法。我们是老同学，老朋友了，我也就有话直说了，好不好？
我说，好，你说。
他说，我准备出一笔钱，请你帮我写一部小说，出版的时候署我的名——在钱上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你看怎么样？
我有些吃惊他竟然说出那样的话，我看着他，笑着说，你是认真的？
他点点头说，当然，是认真的啊。
我笑着说，你准备出多少钱？
他说，我也不太懂得行情，你觉得多少好呢？
我说，我以前也没干过这个事，要不你出个价我考虑一下？
他说，你看五十万可以吗？
我笑着，摇摇头。
他说，八十万吧，你认真写一部有点分量的，到时我再花点钱，运作一个文学奖什么的。
我还是摇摇头。
他说，一百万吧，凑个整数。你就照着现在的水平写，肯定不差。就是差点也没关系，有钱能使鬼推磨，我们到时请些评论家来评一评，获个奖还是很容易的。实在不行，我自己联合个出版社什么的，找个名目设个奖项也不是难事。说真的，我要找外面的人写，估计三十万就可以了。我们是老同学，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如果你要同意，我先给你三十万的定金，我们就这么定下来好不好？
我有些哭笑不得地说，我很难理解你现在为什么这么做。即使我答应了你，给你写了，你自己应该是知道的，那将来出版的书不是你写的啊？一本写着你名字，却不是你写的书，你真的可以接受吗？
他笑着说，有什么不可以吗？我打个比方说，书就像一个孩子，虽然自己亲生的和不是自己亲生的不一样，但你收养的孩子，在你名下，也是属于你的啊！只要你不说，别人谁会知道？
我说，让我考虑考虑再回复你吧。
他说，好，不急，你想好了联系我。
回到家之后，我忍不住把那件事告诉了我的爱人。
我爱人说，十多年前你不是写过一个失败的，但出版也没有什么问题的长篇小说吗？你下点工夫修改一下，可以换回来一百万啊。
我说，我不想。
爱人说，当然要想啊，你不想可就真傻了。你赶紧和他签这个合同去，我们的房子还欠着银行一百多万呢，有了这一百万我们就轻松一些了啊。
我叹了口气，摇摇头说，我真后悔见了他。二十年没有见面，见了面给了我一个赚钱的机会，却是让我出卖自己。
爱人说，什么意思？你会拒绝这样的好事？
我说，没意思，我决定了，不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