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走了……

昨日梦到牙变黑了，用手一摸，竟有了一个黑洞。从没有过这样的梦，醒来时心里颇不安宁，觉得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便电话到家里。

母亲说，你姥姥走了，今日发丧……

姥姥活到九十岁，算是高寿，算是喜丧。父母倒没有显得太过悲伤，我也没有太难过，毕竟再继续活着，也是在受罪了。挂了电话，我又打给三舅。三舅的儿子在国外工作，也没回家。大约也没有通知他，可他也有感应，打电话到了家里。因此三舅在接听我的电话时对旁边的人说，咱家的孩子都有感应，心里有老人。

父母怕我路太远，回来又要回去，太过折腾。远，这确实隔着与亲人的情谊，即使心里想着，念着，爱着，也难更表达，尽一些心力。可是，在我小的时候，姥姥却是特别疼爱我的，而我长大后却很少，几乎没有对姥姥做过什么。2013年回家时，姥姥正住在小姨的家里，我也只能默默用手握着她的手，听她唠叨一阵子，现在她说了些什么，我也都忘记了。我要给些钱，姥姥说花不着了，坚决不要。我只能让母亲拿给我的小姨。姥姥不太愿意住在女儿家中，可女儿们也想尽一些心，因此也在我家住过一段时间。我的母亲和父亲都非常愿意姥姥住在我家，那样便可以尽些孝心。但住不了多久，姥姥便要回家。去年我回家时，姥姥在菏泽市的三舅家里，也不过六十多公里，我竟然没有去见姥姥一面。不去见显然是在逃避，不想看到姥姥年老时的样子，那会使我难过，想来实在不该。

我的奶奶去逝时，我在读高中，回到家里想抱一抱灵床的奶奶，却被阻止了。最初没有眼泪，被阻止的现实使感到，终是阴阳两割，这才难过起来，红了眼睛。爷爷去逝时是在十五年前，那时我在杭州的女友杂志社分部工作。得到消息时想要赶回去，被告知不必，毕竟那么远的，来回的路费不少。那天晚上，我在西湖边上走了好久，欲哭无泪，莫明痛恨了自己。后来去西安，去北京，去武汉，去深圳，时常梦到爷爷奶奶，梦到他们的房子露雨了，想吃包子了。我曾经为他们烧过绕钱，也曾打电话给父母，让他们代我多烧些。虽说并不太想信那绕的钱真会到另一个世界上，心里却得到了些安慰。

我在电话里说到自己对姥姥的无用，忍不住就哭起，难以自控地流了泪。这是我所没有想到的，这也是我十多年来第一次这样痛哭失声。之所以哭起来，是对姥姥的那种无能为力的爱，是因为我不在身边，少有表达，没能尽到该有的那份孝心。去年和三舅通电话时，三舅说，姥姥有些糊涂了，记性不行了，但她一再重复着自家孩子们的名字，是怕忘记了。看三舅从微信上发来的姥姥的照片，一个极瘦的，衰老的老人，心里特别难过。我给三舅转了三百块钱，三舅坚决不收，说不缺钱用，说是我在城里也难。我再难也不缺少那几百块钱，可最后还是只能以母亲的名誉使三舅收下了。三舅是“有意思”的人，姥姥也是“有意思”的人，“有意思”的意思是为别人着想，不太为自己着想。我大至也算是个“有意思”的人，常会顾及别人的感受，不想从别人那儿获得好处，怕还不起那个人情，可比起姥姥，三舅可就差远了。

我小的时候，常去姥姥家里。姥姥家开了代销点，店里有五香瓜子，有糖果，可以经常吃到，所以会常去。那时的姥姥也不过五六十岁，还不算老。她爱干净，常会笑，说话的声音富有感情，拉着腔，透着亲切，有着一种令我难忘听的动听。姥姥做的饭也是极好吃的，虽说那时常是简单的饭菜，但即便是馒头和咸菜的味道，别处我所吃过的，全然比不过姥姥亲手做的。我想，生活中的一切，可能都融入了姥姥的情感吧。姥姥有三个儿子，三个女儿，对姥姥最好的要数三舅了。三舅也是个情感丰富的人，喜欢唱歌，会弹吉它，多年来做着服装生意。小时候我和三舅的关系很好，因此时常想对三舅表示亲近，然却又不知说些什么。可能终是因为隔着了距离，我又只顾着自己的事，生疏了。这隔着的局面是由于我的走出去，到了大城市生活所无意间造成的。在城市化进程中，城里不少有多少像我这样的人，有意无意间就疏落了与故乡亲人之间的情感。

姥姥终于是告别了她所爱着的，挂念的亲人，走了。

记忆中从来没有对姥姥说过，姥姥，我爱你，这之类的话。这话对于姥姥来说可能太时髦了。可在此刻，想到这句迟来的话时，泪已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