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古潭:胁痛案
黄古潭,明代黟县人。少业儒,通五经。拜祁门名医汪机为老师。乃医家孙一奎之师。黄古潭先生无著作流传,幸有孙一奎《医旨绪余》书中载其治验两则,得窥其技。余于此两案揣摩良久,获益匪浅,颇恨不能得其更多教诲。
胁痛案
余弟于六月赴邑,途行受热,且过劳,性多躁暴,忽左胁痛,皮肤上一片红如碗大,发水泡疮三五点,脉七至而弦,夜重于昼。
医作肝经郁火治之,以黄连、青皮、香附、川芎、柴胡之类,进一服,其夜痛极,且增热。次早看之,其皮肤上红大如盘,水泡疮又加至三十余粒。医教以白矾研未,井水调敷,仍于前药加青黛。龙胆草进之。其夜痛苦不已,叫号之声,彻于四邻,胁中痛如钩摘之状。次早观之,其红已及半身矣,水泡疮又增至百数。
予心甚不怿,乃载归以询先师黄古潭先生,先生观脉案药方,哂曰:切脉认病则审矣,制药订方则未也。夫用药如用兵,知已知彼,百战百胜,今病势有烧眉之急,迭卵之危,岂可执寻常泻肝之剂正治耶?是谓驱羊搏虎矣!且苦寒之药,愈资其燥,以故病转增剧。水泡疮发于外者,肝郁既久,不得发越,乃侮其所不胜,故皮腠为之溃也,至于自焚则死矣,可惧之甚!
为订一方,以大栝蒌一枚,重一二两者,连皮捣烂,加粉草二钱,红花五分。戌时进药,少顷就得睡,至子丑时方醒,问之,已不痛矣。乃索食,予禁止之,恐邪火未尽退也。急煎药渣与之,又睡至天明时,微利一度,复睡至辰时。起视皮肤之红,皆已冰释,而水泡疮亦尽敛矣,后亦不服他药。夫病重三日,饮食不进,呻吟不辍口,一剂而愈,真可谓之神矣。
夫栝蒌味甘寒,《经》云:“泄其肝者,缓其中。”且其为物,柔而滑润,于郁不逆,甘缓润下,又如油之洗物,未尝不洁。考之本草,栝蒌能治插胁之痛,盖为其缓中润燥,以致于流通,故痛自然止也。《重庆堂随笔》:“栝楼实(瓜蒌仁)润燥开结,荡热涤痰,夫人知之;而不知其舒肝郁,润肝燥,平肝逆,缓肝急之功有独擅也。”
瓜蒌甘草红花汤的药物剂量,黄古潭先生的剂量是:“大瓜蒌一枚,重一二两者(折31.25—62.5克),连皮捣烂,加粉草二钱(折6.25克),红花五分(折1.5625克)”。郭永来老师的剂量是:“以上方加板兰根15克予服,惟全瓜蒌不用如许之多,改为重者30克,轻者15克,中者21-24克,其收效之速,“真可谓之神矣”。轻者二三日,重者四五日,率皆痊可。关于甘草,余有时仅用3克,同样有效,而红花每以1.5克为率,并不多用,而屡收捷效”。笔者推荐剂量:瓜蒌30—60克,甘草6克,红花1.5克。这个剂量充分利用了瓜蒌的独擅特长,充分显示了本方治本既治标,标本兼治,主次分明的治疗原则,组方严谨,疗效立显。孙一奎的这则医案诞生后后世医家时有引用,但未引起医家们的广泛重视。然而案中“瓜蒌甘草红花汤”实为治疗带状疱疹的正方,利用该汤治疗带状疱疹的方法实为正治之法。难怪邹孟城老中医得此方后“喜不自禁”,郭永来老师应用此方“屡收捷效”。写此文,荐带状疱疹正治之法。写此文,再荐此方。
腹中水块作痛
生生子曰:一妇三十五岁无子,恐夫娶外家致郁,经不行者三月矣,病腹痛恶心,诸医皆云有孕,其夫亦粗知医,举家欣喜,治以安胎行气止痛之药,服三五十帖不效,痛苦益甚。凡未申时发寒热,腹中有块,如弹子大者二三十枚,翻腾作痛,行动则水声漉漉,痛极则吐酸水五六碗,吐尽则块息而寒热除,痛亦不作,明日亦然。又作疟治,转剧。召予诊,左手弦尺涩,右手濡弱,重取则滑,尺同左。时经已五月不行矣。予曰:此郁病也,岂有涩脉成孕之理?若然,则前药当效矣。其夫亦悟,乃为制方,以二陈加香附、山栀、抚芎、玄胡、当归、红花之类,药进而痛止,连与四帖,皆效,但药止则痛发如故,调治一月,不能除根。
予因持脉案见先师黄古潭先生,先生乃谕予曰:此郁火病也。其病起于肝胆,盖肝主谋虑,胆主决断,谋不决则郁生,郁生则木盛,木盛则凌脾,脾伤则不能运化精微,而生气血,以故月水不来也。肺金失于母养,则降杀之令不行,木寡于畏,而侮所不胜,是以直冲犯清道,以作吐也。吐后诸症皆减者,木升而火息也。为裁一方,以黄芪五钱,柴胡三钱,白芍药二钱,甘草一钱,陈皮、贝母、枳实各五分,姜三片。一剂而寒热除,再剂而痛减吐止,水声亦绝,七日不发。其夫喜曰:是何神速也!
乃拉予复请命于先生,先生曰:夫寒热者,少阳胆也,吐酸者,厥阴肝也,痛而复块翻腾者,火盛激动其水,如锅中汤滚,泡浪沸腾是也。吐多则肺金愈伤。故用黄芪补肺金为君,使得以制肝木,以柴胡泻肝为臣,以升发其胆火,《经》曰:“木郁则达之”,达是通达之义,夫木性上升者也,既郁则不升,故用柴胡升发胆肝之清气,使冲开其郁结,以复其常。又曰:“过者折之,以其畏也,所谓泻之”。补肺制肝,正谓此也。又曰:“泄其肝者,缓其中”。以甘草缓中为佐。又曰:“木位之主,其泻以酸”,以白芍药于脾中泻木为臣。病久生郁,郁久则生涎,以贝母、陈皮、枳实,开郁逐涎,为裨使,然后金得其正,木得其平,土得其安,由是病去而愈速。前方用山栀、黄连之类,皆降下之药,火势正炽,岂区区寒凉所能抑哉!故《经》曰:轻者正治,重则从其性而升之。但凡治病,要当识得此意。
马元仪治陈子芳
患痰喘发热,胸满身痛,左边睾丸不时逆上,痛不可忍。
诊之,肝脉弦急,肺脉独大,关尺虚小,此肝肺受邪之候也。肝为木脏,其化风,其生火,风火合邪于本位,则为热为痛。乘于肺金,则为痰为喘。
以柴胡疏肝散治之,表症稍安。欲速愈,别用沙参二两煎服,如若相安,继转增剧。再急诊,寸脉鼓数,关脉急疾,左丸引右丸痛甚。曰:关脉急疾,木火自旺也,寸脉鼓数,火刑肺金也。肺为娇脏,体燥气肃,火邪入之,则气化失常,金益困而木益张也。法宜滋达肺金,兼疏肝木。以栝蒌实五钱润燥,紫菀三钱宣通,半夏曲、贝母清痰,枳壳、桔梗开郁,杏仁、苏子定喘,柴胡以达之,秦艽以舒之,一剂减,再剂安,调补而愈。
按:用沙参原无大谬,第单用且重至二两,又无甘润之佐,则清降之力薄而速,反致木火厥张云耳。
叶蔚如兄胁痛便闭一剂而效
蔚兄来诊云:病初右胁刺痛,皮肤如烙,渐致大便闭结,坐卧不安,每便努挣,痛剧难耐,理气清火,养血润肠,药皆不应。
切脉弦急欠柔,谓曰易治耳,一剂可愈。
蔚兄云:吾病日久,诸药无灵,何言易治?
予曰:此乃燥证。肺苦燥,其脉行于右,与大肠相表里,方书论胁痛以左属肝,右属肺,今痛在右胁而便闭结,肺病显然。但肝虽位于左,而其脉萦于两胁,内经言邪在肝,则两胁中痛。
今痛虽在右胁,不得谓其专属肺病已也。夫金制木,忧伤肺,金失其刚,转而为柔,致令木失其柔,转而为刚,辛香益助其刚,苦寒愈资其燥,润肠养血,缓不济急。
订方用栝蒌一枚,甘草二钱,红花五分。
蔚兄见方称奇,乃询所以。
予曰:方出《赤水元珠》。夫栝蒌柔而润下,能治插胁之痛,合之甘草缓中濡燥,稍入红花,流通血脉,肝柔肺润,效可必矣。
服药便通痛减,能以定卧,随服复渣,微溏两次,其痛如失。安波按:怀抱奇,肋痛法,亦可参用。
孙文垣治徐三泉子
每午发热,直至天明,夜热更甚,右胁胀痛,咳嗽则疼痛,坐卧俱疼。
医以疟治罔效,已二十余日。
后医谓虚,投以参、术,痛益增。
诊之,左弦大,右滑大搏指。
经云左右者,阴阳之道路也。据脉肝胆之火,为痰所凝,必勉强作文,过思不决,木火之性,不得通达,郁而为痛。夜甚者,肝邪也。初治当通调肝气,一剂可瘳。误以为疟,燥动其火,补以参、术,闭塞其气。经云体若燔炭,汗出而散。今汗不出,舌苔已沉香色,热郁极矣。不急救,立见凶危。以仲景小陷胸汤为主。
大栝蒌一两,黄连三钱,半夏曲二钱,前胡、青皮各一钱,水煎服。
夜服当归龙荟丸,微下之。
医犹争曰病久食不进,精神野狼狈若此,宁可下乎?曰病属有余,有余者泻之。已误于补,岂容再误哉?服后夜半痛止热退,两帖全安。
瓜蒌_干祖望
括蒌,我们常写为瓜篓它与大贝母、蒲公英二味,均为临床治疗急性乳腺炎的必用药故有“瓜篓、大贝、奶浆草(蒲公英茎中有白色稍稠的液汁,一如乳汁,故土名奶浆草),治疗奶疮三件宝”之说。的确,言之不谬。但三者的功用并不相同,大体上是:
蒲公英:散结,解热毒,排乳汁,发汗。
大贝母:通乳,抑制化脓,排脓,消脓。
全瓜蒌:开郁解结,舒肝气,清胃热,荡涤痰浊。
把三味药的作用合并起来,确是针对性特强的治疗急性乳腺炎之良药
括蒌药力作用的重点,在于皮和仁,皮是以其质地空松,故能疏通胸隔阻塞;仁则多油,故能荡涤痰垢粘腻,所以古人都用全瓜蒌,取其皮、仁同用之意。不过蒌实一老,水份蒸发而中空,瓜瓤即失其中间牵连作用而皮仁分离,故药工都在其未老(未熟透)之前摘取晒干而剖切成块,才能保持其现在我们所看到的皮、瓤、仁三者浑然一体的形象。唯张山雷不赞成瓜瓤入药,实则瓜蒌的瓤正像乳房中的乳腺,以中医“医者意也”论证,正是引药入络的良药,非但没有一弊,而且更为有利。
古人认为瓜蒌治疗乳腺炎有其独到之处者,理由有四:
一、其形外似乳房,内有瓜瓤如乳腺;
二、乳在人身胸部,瓜蒌作用于上焦根据《本草从新》的“清上焦之火,……荡涤胸中郁热垢腻”,可以证实
三、瓜蒌具备了足以防治急性乳腺炎形成的条件,诚如《本草备要》所谓“清上焦之火,使痰气下降”,“通乳消肿”
四、瓜蒌除了清泄阳明经伏热之外,还具备疏舒厥阴之气的作用,而急性乳腺炎的内因,正是阳明积热,厥阴气逆故。《中国药学大辞典》引王秉衡氏的说法为“括蒌实,润燥开结,荡热涤痰,夫人知乞而不知其舒肝郁,润肝燥,平肝急之功,有独擅也”
急性乳腺炎,正是肝郁、胃热、气滞、毒凝及乳汁奎结所致,毋怪乎括蒌一药,成为其天生的克星。
当然,也有它的负面,就是滑肠致泻。所以,它就归入和平的通便药行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