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最“丧”的诗人,曾是长安城最好的歌者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很少有人知道,这首诗的作者正是“初唐四杰”里的卢照邻——这个长安最好的歌者,也是大唐最“丧”、最“悲催”的诗人。
1
大唐最“丧”的诗人
四杰的命运其实都不怎么好,官小而才大,名高而位卑,一生功名无着,身世坎坷。
卢照邻是其中命运最悲催的一个。
他早年间在高祖李渊第十七子邓王李元裕的手下作典签。
这个职位始于南朝,最早是为了便于皇帝控制诸王,后来也担负起了向皇帝汇报诸王动向的责任。官位虽然不大,可是权力却很大。
卢照邻担任典签的时候,主要任务是整理图书。他勤奋好学,将府中的十二车书尽数读完。
邓王曾多次感慨地说:“卢照邻就是我的司马相如啊!”
那时的卢照邻只有二十岁,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他又哪里能想到,短短数十年后,自己的人生竟会急转而下,就那样一直落落落落,直到生命的尽头。
离开邓王府后,卢照邻一直逗留在蜀中,做着一个小官职。后来他来到洛阳,在这里写下了一首七言古诗——《长安古意》。
这首诗在为他带来后世不朽的声名之外,还为他带来了一场牢狱之灾。
诗中有一句“梁家画阁中天起,汉帝金茎云外直”,武则天的侄儿武三思认为,这是卢照邻在借诗歌讽刺自己,便把他投入了监狱。
后来经过友人的救护,卢照邻才幸免于难。
可叹的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卢照邻出狱后不久,他人生最大的打击便猝然降临:他得了风疾。
随着病情的加重,他的半个身体已逐渐瘫痪了,甚至连如平常人一般走路都成为奢侈,他只能如虫子般艰难地挪动自己无力的身躯。
明明正值壮年,他的人生却已过早地步入了深秋。
对一位曾写下“不辞横绝漠,流血几时干”的诗人来说,这样的痛苦其实有甚于死。
为了治好病,他隐居终南山,到处结交道士,炼丹治病,希望能摆脱不堪的现状。甚至有药王孙思邈,为他细心救治。
据《唐才子传》中说,他后来费尽辛苦终于找到了一种药丸,据说有奇效。
可是天意难测,就在他刚吞下药丸的时候,突然传来了噩耗,他的父亲去世了。
得知消息的卢照邻悲痛欲绝,将药丸哇地一口吐了出来,然后恸哭不止。
他为自己取名“幽忧子”,幽愤的幽,忧愁的忧。
万念俱灰之际 ,他写下了《五悲》文,《悲才难》《悲穷通》《悲昔游》《悲今日》《悲人生》。
“天者诚难测,神者诚难明”,他被命运玩弄鼓掌,却只能怪诸鬼神。
他来到了阳翟具茨山下,又买下了数十亩土地,住在那里。
他让人为自己挖好了坟墓,经常叫人把自己抬进墓穴,偃卧其中,身旁是青草芳香,虫儿鸣叫,抬头是湛蓝苍穹,星子如砂。
在那样的境地里,他在思索着些什么呢?
生与死,梦想与苦难,永恒与幻灭……
当他最终选择如屈原般、投入颍水的滚滚波涛之中时,故事便已没有了答案,那一年他40岁。
2
长安最好的歌者
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
玉辇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
龙衔宝盖承朝日,凤吐流苏带晚霞。
百尺游丝争绕树,一群娇鸟共啼花。
(百尺 一作:百丈)
游蜂戏蝶千门侧,碧树银台万种色。
复道交窗作合欢,双阙连甍垂凤翼。
梁家画阁中天起,汉帝金茎云外直。
楼前相望不相知,陌上相逢讵相识。
借问吹箫向紫烟,曾经学舞度芳年。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比目鸳鸯真可羡,双去双来君不见。
生憎帐额绣孤鸾,好取门帘帖双燕。
双燕双飞绕画梁,罗帷翠被郁金香。
片片行云着蝉鬓,纤纤初月上鸦黄。
鸦黄粉白车中出,含娇含态情非一。
妖童宝马铁连钱,娼妇盘龙金屈膝。
(第一部分)
御史府中乌夜啼,廷尉门前雀欲栖。
隐隐朱城临玉道,遥遥翠幰没金堤。
南陌北堂连北里,五剧三条控三市。
弱柳青槐拂地垂,佳气红尘暗天起。
汉代金吾千骑来,翡翠屠苏鹦鹉杯。
罗襦宝带为君解,燕歌赵舞为君开。
(第二部分)
别有豪华称将相,转日回天不相让。
意气由来排灌夫,专权判不容萧相。
专权意气本豪雄,青虬紫燕坐春风。
自言歌舞长千载,自谓骄奢凌五公。
节物风光不相待,桑田碧海须臾改。
昔时金阶白玉堂,即今惟见青松在。
(惟见 一作:唯见)(第三部分)
寂寂寥寥扬子居,年年岁岁一床书。
独有南山桂花发,飞来飞去袭人裾。
(第四部分)
全诗比较长,可以大致分为四部分:
开头32句为第一部分,大笔铺陈了长安这座都城的恢弘阔大,以及生活在长安的豪门贵族们,奢侈享乐的生活。
在这座无比光鲜亮丽的城市里,四通八达的长安主道与密如蛛网的街道巷陌交织着,无数的香车宝马,川流不息。
在长安,不仅人是喧闹的、忙碌的,就连那鸟儿、花儿、蜂儿、蝶儿,都是一般的热闹繁盛。
长安的通衢街道两侧,矗立着一座座画栋飞檐的华美建筑。豪门的歌儿舞女们,便在这里上演着一出出狂热而痛苦的情爱纠葛。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比目鸳鸯真可羡,双去双来君不见”,他们要长长久久地厮守在一起,宁愿做凡间的一对鸳鸯,双来双去,也不去羡慕神仙。
中间20句为第二部分,以市井妓院为中心,展现了长安城里形形色色人物奢侈淫靡的夜生活。
随着暮色降临,长安这座繁华的都城更加成为“冒险家”的乐园。
在这里,有挟弹飞鹰的浪荡公子,有暗算公吏的不法少年,有仗剑行游的江湖侠客,有玩忽职守的禁军军官......而到了晚上,他们却不约而同地聚在了娼家。
他们沉醉在妖娆的歌舞中,他们陶醉在妩媚的歌声里,拜倒在紫罗裙下,不知今夕何夕。
接下来12句是第三部分,展现了上层社会为了争夺权力,而互相攻讦,彼此倾轧。
“自言歌舞长千载,自谓骄奢凌五公”,可谓诗人赤裸裸的讽刺。
他们以为那种歌舞升平的生活,可以千秋万载地持续下去;以为自己的权势之大,可以左右皇帝的意志;以为自己的豪奢富贵,可以凌驾汉代五公之上。
可他们却忘了,“节物风光不相待,桑田碧海须臾改。昔时金阶白玉堂,即今惟见青松在”。
世间无物常驻,同亘古的宇宙相比,沧海化作桑田,不过须臾。昔日是金阶白玉堂,煊赫奢华,今朝却只见青松磊磊,寂寂无人。
“寂寂寥寥扬子居,年年岁岁一床书。独有南山桂花发,飞来飞去袭人裾。”
结尾4句是第四部分,也是整首诗歌的主旨与核心。可以这样说,整首诗前面64句的铺垫,都是为结尾这4句蓄势。
“扬子”指的是汉代与司马相如并称“扬马”的文学家扬雄,他在仕途失意后,索性甘于寂寞,年年岁岁潜心著书,终于以文章之名流芳百世。
在那寂静的南山上,只有桂花点点、飞来飞去,打落在人的衣衫上。
两相对比,是何等的悬殊。
一面是繁华热闹的长安,一面是寂静少人的南山;一面是功名利禄争不够,情爱纠葛看不足,一面却是寡欲清心,不慕荣华,不爱名利。
诗人以为,功名富贵,无非大梦一场,终究会声名俱灭,而唯有那以呕心沥血镌刻成的文名,才是真正的流芳百世。
可我却觉得,哪怕伟岸的功业、传世的诗文,也终究逃不过“无常”二字。
君可知,那看不够的繁华锦绣,终将化为烟云;那争不够的利禄功名,死后也只作粪土;那昔时舞妒杨柳的软腰,今朝已是蝼蚁食剩的枯骨;那昨日枝头喧闹的春意,今日已成委地的尘泥。
世间何曾有一瞬可以常驻?何曾有一物可以永恒?
所谓人生无常,才是人生之常。
面对这无常变幻的人生,我们可以做些什么?
苏轼说得好呀,“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
恰恰是因着这万事万物一刻不停的变幻,我们永远可以重头开始。
每一个夜晚,我们都要告别前身;每一个黎明,我们都将迎来新的自己,开始新的、有着无穷希望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