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彤 | 爱的印记

小店躲在很僻静的巷子里，沿崎岖的小道走进去，两侧多是时尚店铺，与老旧的外观形成鲜明对比。

阿霞顶着一头红黄分明的细卷，用夸张的银色镶水钻卡子乱七八糟挽在脑后，脸两边东一缕西一条地挂着好多散发。记得她出生不久的样子，白白的，肉肉的，才一个月眼睛就追着人转，看得人喜欢不已。刚会跑就颠颠地跟在漂亮姨姨的身边腻，走哪里追哪里，嘴巴里不清不楚的：“泥（姨）啊！泥啊！”谁见都要摸上一摸，透着稀罕这个漂亮女娃。

眼下这个是她吗？小苹果样的女娃娃，一转眼就成了一只大大的红毛丹，眼睛画得动漫主角一样，穿得古灵精怪，好似外星来客。听他爸爸说，高中毕业没能考上任何学校，就那么托人弄关系地进了职高，专业没见会了什么，却是没毕业就先谈了无数回恋爱。

小巷中段阿霞停住了，用下巴提示我到目的地了。小店装饰得超乎我想象力的诡异，到处都是刺青的图案，让人过目即心里扑腾。阿霞倒是熟门熟路，推门进去超那刺头黑脸的男人打招呼，看来她不止来过一趟。

手臂挽起，一个名字赫然印在上面，旁边还有一枝缺乏艺术感的玫瑰。今天，我们就为这个而来。

阿霞和爸爸打得天昏地暗，只说是不工作光恋爱爸爸气得要疯。可阿霞却一脸的无所谓，谁让你生我来的？生了要养这个道理都不懂，你当什么爹呀？

爸爸没办法，叫来离家十年的阿霞妈妈。女人有了新家，拒绝进去旧家，阿霞爸爸只能是站在门口对她讲，管管你的宝贝女儿吧！阿霞妈愤怒吼叫，我管什么呀，你不是打我的能耐大吗？没能耐管女儿啦？管坏了叫我来，好的时候为什么不让我见一面？一双男女吵得鸡飞狗跳。阿霞对着窗子大喊：“吵多没意思，动手吧！你们最好能打死一个！”爸妈沉默了。

阿霞说洗纹身不疼，我却看到她牙齿咬着嘴唇，印出一排白色痕迹。谁说不疼的，这分明是很疼的样子。可她不出声，眼睛里有种复仇的光焰。我心里打颤，不敢相信是曾经那个肉肉的娃娃。

阿霞妈妈躲避家庭暴力，一怒之下起诉离婚。阿霞爸爸喜喝好打，却舍不得离开女人，女儿不给她，是为了让女人惦记，以为可以挽回。却最后，女人走了，开始了新生活，孩子在酒爹的疏于照顾下，变得学业荒废性格怪异。

手臂上的名字淡了，我问阿霞：“疼吗？下次别再这么傻了好吗？”

“不疼，下次还纹。”女孩根本不理我的好意，倔强地回击。

“爱不是这样表示的，纹上就说明真爱啦？他爱你会心疼你，会处处照顾你。你爱他会想着他，会惦记他。这就够了，印在身上并不代表天长地久。分手总是难免的，每次爱了就纹，分了就洗，你不觉得爱得不真实吗？”

“什么真实？像我爸妈那样？他们恋爱你见过吧？是不是也特腻味？可最后弄个结婚，还造个我，不就是打得要死要活吗？还是我这样好，爱了就表达出来，不爱了就去他妈的！痛快，简单。”女孩脸上的愤世，让人有点怕。

翻起另一只胳膊，上面有一只不太美丽的蝴蝶，阿霞得意地对我说，这是初恋男友名字变的。抬手拉开大大的韩式围巾，左侧锁骨下一支手法拙劣的匕首刺青，阿霞炫耀地解释，这是第三任男友名字化成的。

不能再看，因为心已经抽痛难忍。终于可以走了，来到巷口小咖啡店里。阿霞甩着步子进去，老板眉头皱紧。我们坐下，送她一本张小娴的《拥抱》，她却笑着扔在桌上，大声回敬：“阿姨，你没事儿吧？这酸了巴叽的东西，您留着蒙别的人吧。”

我翻开手臂，小臂上部有块疤，阿霞瞪大眼睛：“阿姨，你也这么强过呀？嘿嘿，真没想到。”

“我也年轻过，也爱得像你这样过。只是，给我这个疤的男孩我都不太记得了。我当初以为，用这样的方式，可以记住他。却发现，真正记住他的不是这疤，疤好了就没意义了。爱真的可以天长地久，但不是用一块印迹来证明的。”

阿霞陷入沉默。良久，不知是老板明白了我们谈话，还是正巧放上新碟，刘若英的《一辈子孤单》如在云雾中响起。阿霞玩世不恭的眼睛里，盛满了莹莹的泪光。

“他们为什么生我却不爱我？我需要有人爱，我喜欢恋爱时被人拥抱的感觉，感觉很安全，很温暖。我受不了一个人，受不了没人爱。我不需要什么天长地久，我需要有人用心爱我，哪怕只有一天，一小时，一分钟。”低低的呜咽，从这个印满爱人名字的女孩嘴里传出。

转过去，用手臂揽住这个需要爱的女孩，我在想，生一个人太容易，养一个人需要负责任和长久爱。如果，你还不懂什么是爱，那么就不要生下一个需要用爱来灌溉的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