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聂鲁达(上)
所有诗人中我最爱的是智利诗人巴勃罗·聂鲁达,以至于当年我编选自己的诗集时定名为《智利遗书》。当然这是年轻时的营生,那本诗集所幸没有面世,几次搬家,也就慢慢散落、遗失了,使我那不太成功的诗人生涯得以藏拙。
要说起聂鲁达,先得说朦胧诗。
我刚开始学写诗,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高中时。最早,我看到的只有雪莱、拜伦、海涅、歌德、普希金等古典诗人的诗集,讲实在,他们除了培养出我的诗人气质之外,这几位的诗歌真让我感不起兴趣来。虽然,其间我曾模仿雪莱、拜伦,写过不少不知所云的叙事诗,都是长达几百行甚至上千行,现在想想,那简直是逆时代而行,不觉骇出一身冷汗。
真正给我启蒙的是八十年代初甘肃出的《当代文艺思潮》杂志(这本杂志对我影响极大)编选的《部分青年诗选》。那时朦胧诗刚刚兴起,外界一片嘲讽之声,比如《令人气闷的“朦胧”》之类,更没有出版社认可而出版朦胧诗人的诗集。这时,是这本杂志挺身而出,刊发徐敬亚的《崛起的诗群》,为朦胧诗正名,并内部印行了他们的诗选,使散落各处的朦胧诗得以呈现出整体的面貌。当然这本杂志就因为编发这篇文章,先是引起学术讨论,后来是政治批判,继而在清除精神污染运动中而“壮烈”,甚是可惜。拿到这本《部分青年诗选》,我知道我过去写的那些“诗”可以撕掉了。
看到《舒婷、顾城抒情诗选》的出版信息,是在《文学报》的邮购消息上,这本诗集是福建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是最早出版的朦胧诗人作品集之一。我一下子买了两本,上面还盖有顾城的印章。这本书诗集的编选很有意思,在目录中不标明哪一首是顾城所写、哪一首是舒婷所作,而是让读者自己判断。因为我早已熟悉顾城诗作的风格,所以拿到诗集后,我就在每首诗下面标明了各自的归属,不会有丝毫的差池。
后来,舒婷的《双桅船》、顾城的《黑眼睛》、杨炼的《荒魂》《黄》,以及朦胧诗人的集大成之作《五人诗选》相继出版,我的写诗热情被一再刺激而高涨。
1986年,安徽《诗歌报》的现代诗群体大展,真是让我的小伙伴们奔走相告。这次大展中我印象最深的是两位女诗人:四川的翟永明和贵州的唐亚平。当时我与几个诗友撺掇了一个蓝袜子诗社,其中一个叫唐明,一个叫冰岛,我们每人选了15首诗,各自打印成一本小册子。我虽没有参加大展,但所幸的是用这种方式保留了当时的诗作。
在这之前,我还有些诗歌遗失了。我曾在两个精致的本子上,把以往稍有代表性的诗作梳拢归纳,抄在上面,做成手抄诗集,一本叫《冬地带》,一本叫《遗忘》。谁知,当时我供职的杂志社跟一家印刷厂发生经济纠纷,他们先下手为强,把我们的所有桌椅拉走封存,我的诗集就放在办公桌的抽屉里。后来经过交涉,他们同意我取出自己的东西,到里面一看,我的桌子压在最下面,搬动极为困难,所以就作罢了。后来,虽又有了一些新诗稿,但在频繁的搬家中也逐步散落,我亦无意寻找,我想那就是它们的命运吧。
诗歌是养不活人的。我们有个诗友学诗已久,发表很少,无奈饿得跑到福建,跟那里的一帮诗人去做写稿敲钱的生意了。诗人唐明,因为长相比我还瘆人,所以女孩听他朗诵时,一般开初会稍有迷幻,略微清醒后都会撒丫子跑路。一次唐明终于得手,把一个女孩骗回家,正当他关起屋门欲成好事之际,突然大门被拍得山响,他那受党教育几十年、浑身充满正气的妈妈挺身而出,厉声喝止:“小明啊,你这是犯罪哩!”喊叫和拍门声使唐明一阵疲软,就这样生生坏了好事。自此,唐马落下不起的毛病,直至三十多岁仍未婚娶。他妈妈这时才知道着急,四处找人介绍,无奈总是无果,最后凑合娶了个开缝纫铺的姑娘了事。教训深刻啊。
记得有一年初夏,经人介绍,一位黄河科技大学的诗友来找我,他背个大书包,也不知是什么东西。我们聊完诗后,他借了我一本徐敬亚的《崛起的诗群》装进包里。谁知从我家一走,他转脸就跑到火车站去散发传单了,当即被神勇的旅客和警察拿下。我是看到第二天的晚报才知道此事。因为在书的扉页上有我一个英文签名,在其后几天,我做好了来人来盘查的准备,不过终于平安无事。过了两年,我又见到这小子,他来我这儿还书了。还真是个守信用的孩子。我问他当年的事儿,他轻描淡写说,警察都待他挺好,也没人为难他。
那时文化萧条,我也只好找点门路赚点外快。我供职的那家杂志关门后,我闲着没事,恰好某个体户看中了我,他要办养兔培训班,正需要编一本《养兔教程》。这不小菜一碟嘛。他帮我租了一间城中村的房子,让我安心编书。他去搜罗了一批养兔资料,我重新分解组合,编编写写,编纂了一本10万字的《实用养兔教程》的教材,里面的插图都是我用硫酸纸亲手画的。这次外快挣了1000块钱,是我当时挣到的最大一笔钱。
想起来写诗和养兔子,原本不搭界的两件事,在我这儿竟然和谐统一了。
那时,大量外国诗人的作品被翻译引进过来,有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外国诗》和漓江出版社的《国际诗坛》这两本丛刊,有湖南人民出版社的“诗苑译林”丛书和漓江出版社的“外国诗歌译丛”,我的阅读兴趣一下子被吸引过去了。
在所有外国诗人中,我最喜欢的是智利诗人巴勃罗·聂鲁达。他的诗歌以长句子著称,风格汪洋恣肆、气势磅礴,如同带着南美大陆潮湿的闪着燐燐蓝光的铜矿,丰美、奇异的意象层出不穷。我尤其喜爱王央乐翻译的《诗歌总集》,厚厚的700多页,集合了聂鲁达半生的精彩之作。我常常朗诵里面的诗作,如醉如痴。我先是买了两本,后来又在孔夫子旧书网找出平装、精装的不同版本,前后共买过7本。我喜欢在屋子里的各个地方都能看到《诗歌总集》,床边、洗手间、沙发上,什么时候想看,随手就能抓到。后来有朋友见到我有这么多《诗歌总集》的复本,就想顺手拿走一本。他们岂知道这是我的最爱啊,拿走的是我流血的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