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线，音乐。

点、线、面是几何学里的概念，是平面空间的基本元素。线有数学的线，书法的线、绘画的线，虽然都是一个概念，但有着本质的区别。我们这里所说的线是中国画和中国书法的线，主要讨论书法的“线”。

“线”的区别

数学中的线，是在一个平面上点与点之间的连接轨迹，严格讲是没有宽度的，并且是在一个平面上，称作“线”不能称作“线条”。

在绘画，中国画用的是毛笔（硬笔也可钩线），画的是线，如线描，通过一根根线描绘出人物造型。而西方绘画则是面，如素描，是通过块面的明暗来描绘出人物或风景，是光影效果。

点、线、面的还有哲学含义，点是所有图形的基础。线就是由无数个点连接而成的，面就是由无数条线组成的，这里不探讨。

左：线描画；右：素描画

中国书法的“线”

中国书法的“线”称作“线条”更合适。这种线，它所使用的工具是中国独有的毛笔，并具有尖、齐、圆、健四德，是由动物的软毫制作成，最基本特性是软，尖（锥体形状），因为软“笔软则奇怪生焉”(蔡邕《九势》)，才能写出粗、细、枯、润变化的线条。这里我们就可以给书法线条下个定义：书法家凭借一定的功力，用毛笔在纸素之上，一次性经过所留下的笔迹。一根线条所具有：生动流转、自由不拘、浓淡由心、刚柔随意的特点。一旦写完，在时间上“不得重改”；在空间上不论宽窄，因为锥形的软笔落纸，在挥运中提按多变，出现的就决不是几何学意义上的线，也不是西方艺术中粗细变化不大的线(包括轮廓线等类)，而是既包括“点”，又包括一次性经过所形成的“面”。前边说“笔软则奇怪生”奇怪特性，既可以是“干裂秋风”，又可以是“润含春雨”，因此，书法的线是一种时空交感的艺术共同体，是富有生命意味和气势力量的“线条”。

书的线条法

书法线条，除了奇怪还奇特，书法家的这种挥运钩线，还积淀着一千多年来的文化传统，有着丰富的美的表现力，每一个人写出的线条都不一样。如古人一些书论这样描述：

汉·崔瑗《草势》这样说：状似连珠，绝而不离。畜怒怫郁，放逸生奇。

汉·蔡邕《篆势》)这么说：颓若黍稷之垂颖，蕴若虫蛇之棼蕴。扬波振激，鹰時鸟震……或轻举内投，微本浓末，若绝若连，似水露繚丝，凝垂下端。

魏·杨泉《草书赋》则如此表述：字要妙而有好，势奇绮而分驰……乍杨柳而奋发，似龙凤之腾仪……

东晋王羲之《用笔赋》曰：游丝断而还续，龙鸾群而不争……忽瓜割兮互裂，复交结而成族。若长天之降云，如倒松之卧谷…草草眇眇，或连或绝。如花乱飞，遥空舞雪。

状似连珠……似龙凤之腾仪……如花乱飞，遥空舞雪……

一代代书法家、书法品评家们用文学的语言、意象的方式，对中国书法的线条美写出了一篇篇热情的礼赞，极力铺叙了这种挥写构线的文化创造行为，特别是其丰硕成果。通过以上描述可知，书法与自然的紧密关系

汉蔡邕《九势》 ：“夫书肇于自然,自然既立,阴阳生矣,阴阳既生,形势出矣。”

不用说，中国的书法艺术了，即便是简单的线条构成本身，就值得人尽情地欣赏和品味。

中国书法，对线条有着独特的追求、理解和表现；线条，在中国书法美学里，也有着独特的概念内涵，它既不同于数学里的线条含义、又不同于西方艺术里线条的特定含义。中国书法，是体现了中国独特民族风采的线条艺术。中国书法的线条，灵巧活脱，流动不拘，其中包括笔画的肥瘦，走向的曲直，行进的迟速，转折的方圆，墨法的枯润，以及结构和章法的组合……这是非数学、非西方的、灵动而抒情的艺术性线条。

唐张旭草书

中国书法是最典型的线条艺术

书法理论家金学智《书法与中国艺术的性格》提出：“中国书法是最典型的线条艺术。它一不靠色彩，二不靠光影，三不靠团块。它的一切，纯粹由线条组成，是一个线条美的王国。”就以较规整的楷书或行楷来看，优秀之作无不贯穿着或隐或显的线条之流。如赵孟頫的《寿春堂记》、《胆巴碑》等作品就比较明显，虽然字字独立，但仔细审视品赏，可见字与字之间特别是笔与笔之间处处表现出微妙的呼应、相承、萦带、联属的关系。

鲁一贞《玉燕楼书法》说：“一画方竟，即从空际飞度二画，勿使笔势停住，所谓形现未画之先，神流于既画之后。”

赵孟頫楷书正是如此，人们不难发现其间“空际飞度”的笔势——有形的笔画之间存在着一以贯之的无形的线条。这“有形”、“无形”的相反相成，互为生发，就臻于笔断气连、画断意连、迹断势连、形断神连的艺术境地，容易令人联想起一曲柔婉美妙、时缓时速的轻音乐。

至于草书，张怀瓘《书断》说：

“字之体势，一笔而成，偶有不连，而血脉不断，及其连者，气候通其隔行……”

黄庭坚《诸上座帖》局部

如黄庭坚的《诸上座帖》，更是线条艺术的极致。第一个“谛”字，最富于气势力量，它在几个风回电驰的旋转之后一线直下，延伸特长……《诸上座帖》通篇，奇形离合的线条左右逢源，倏忽万变，连绵飘忽，触遇成形，真可用“挥毫落笔如云烟”来形容。狂草《诸上座帖》，是以笔迹体现出流美之心的意波情澜，是一道澎湃向前的生命之流，是一首急风骤雨式的点线交响曲。

有人提出中国书法小条具有音乐的美。中国书法的线条美，就以其净化了的线条为媒介和形质，流贯为纸上的旋律、显现出音乐的精神。对于书法的这种线条性和音乐性，书家、美学家们多有精彩论述它更以其净化了的线条美，表现和表达了种种形体姿态、情感意兴和气势力量……形成中国特有的线的艺术：书法。

中国书法音乐性

正因为如此，欣赏书法不妨按照其线条美所属的特性来进行，如：

姜夔《续书谱》所说的“如见其挥运之时”。

书家在挥运之时，是一个流贯于时间的活生生的构线过程，最后历时性的挥运凝冻为共时性并存。而品赏者在接受空间里，应使之复原，通过目导心追，化为生气勃勃的线条流，从而想象其点画振动。这样，品赏者的心灵频率就有可能和书家的心灵频率一起振动，产生音乐般的共鸣，这才是真正的对书法美的动态欣赏。

音乐符

沈尹默也一再指出：

使静者复动……不但可以接触到五光十色的神采，而且还会感觉到音乐般轻重疾徐的节奏。

世人公认中国书法是最高艺术，就是因为它能显出惊人奇迹，无色而具画图的灿烂，无声而有音乐的和谐，引人欣赏，心畅神怡……现代，西方人也爱从音乐的角度来欣赏中国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