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艺术到精微境界都力求逼近音乐,书法与音乐的美学共性
世上任何一种艺术,都以某种形式为表现手段来塑造艺术意象,并表情达意,来抒发一种情感。
如文学,是通过字词句章来体现艺术意象;舞蹈,是通过肢体动作、面部表情,在时间的进程表达一种情感;而绘画(有中西之别)是通过色彩、构图,以具象或抽象的之象,或意境表情达意;音乐,是通过听觉形式,人的喜怒哀乐都能随着音乐流而进入一种“情境”,只因为音乐形式,能够使听着随着音乐的节奏而又情感起伏变化,因此,人们以为音乐是一种抒发情感的最高形式。英国文艺批评家瓦尔特·佩特说:“一切艺术到精微境界都求逼近音乐”,西方人认为音乐是一种最高艺术。
唐张旭草书《古诗四帖》线条
在中国,书法艺术有着崇高的地位,是文化、哲学与艺术的综合体。也因此,艺术家熊秉明先生认为“书法史中国文化核心的核心”,它与多类艺术相通,更具有亲缘关系。著名学者、书法教育家沈尹默先生在《历代名家学书经验谈辑要释义》有句话,总结中国书法这一艺术形式的至高无上的地位:
“公认中国书法是最高艺术,就因为它能显出惊人奇迹,无色而具画图的灿烂,无声而有音乐的和谐,引人欣赏,心畅神怡…”
其中之一便是与音乐的同流性。有书法研究者总结为“书乐同流”,就如同“书画同源”一样,是源于书法与音乐的亲缘关系。中国书法在其历史流程中不断地追求和实现的精神境界,同样表现出音乐性的美。
唐怀素草书线条
中国书法是“线”的艺术,有人会提出异议,书法并不完全是线条呀,比如点。书法史书写汉字的艺术,由一点一画开始,每一个笔画都要经过起、行、收的过程,即使是点也同样,只不过是起笔、行笔的时间极短,但从时间的过程来讲,一定具有时间质的特点。长线条那就不用说了,书写的提按顿挫是在一段时间中的起伏变化,曲直、走向、粗心等,这个过程越是书写情感的抒发过程。因此书法线条是:
情感流、线条流,它的异常突出的形式美和抽象美,都十分逼近于音乐。在中国的艺术群族中,它可说是逼近音乐的一个最为突出的代表。(金学智《中国书法美学》)
在我们的生活中,建筑是无处不在艺术,我们可主动的欣赏,还会被动的欣赏,建筑与音乐的关系,德国哲学家谢林总结 “建筑是凝固的音乐。”(《艺术哲学》),而书法恰恰与建筑相反,它是流动的音乐,这是源于书法的时间质的特性。书法的线条美与音乐的关系可这样分析:
“是充满着音乐般的时间性和流动感的。它确实是一种旋律——种无声的旋律,一种有形的旋律,一种终于凝固在空间的旋律。而这种旋律性的线条,又和人的主观世界休戚相关”(金学智《线条与旋律》)
书写书法线条和听音乐同样抒情。
书法与音乐的相通性,每一位长期从事书法创作和书法欣赏的人应该都有切身体会。
书法,这种中国特有艺术形式,西方人欣赏还是有一定的难度,但是变换一种方式,通过艺术的相通性、美学上的共同性来欣赏,如西方人从音乐的角度来欣赏中国书法,还从空间布局的角度来欣赏书法,同样达到很好的效果。所以我们不能片面认为西方人不懂中国书法。我们形容唐代书家怀素的草书线条“行云流水”,这是因为草书以线条胜,草书线条性最强,最难体现音乐精神的艺术。
作为典型的时间艺术和运动形式,音乐是以音响之流在时间里表现情感之流,从而抒写人的内心情感过程。而中国书法,亦是时间和空间艺术,因此,它必然靠近和趋向于音乐,必然善于传达书家的情感流。冯武《书法正传》、刘熙载《书概·艺概》等引录《锺繇笔法》曰:
“笔迹者,界也;流美者,人也。”
一个“流”字,用得精当,极有心理学美学价值。从书法美学视角来看,可以这样说,“笔迹”,是线之定型;“流美”,是心底波澜;情感之流通过笔迹的一种时间性表现。
宋黄庭坚草书《诸座上帖》
姜夔《续书谱》所说的“如见其挥运之时”。挥运,既是时间的也是空间的,这是对书法创作的时间和空间恰如其分的总结。书家在挥运之时,是一个时间的构线到结体、成篇的过程。书法书写是通过笔勢跳跃写点画,毛笔的移动写线条,创作是时间的推移过程,所以,书法具有空间和时间原理。
那么我们可以说,音乐是听得艺术,书法则成了用眼睛看的音乐。书者在挥运之时不断移动的文字线条,传情达意,正是传导生命的韵律标记,因此才富有精神性。书法从记事发展到纯粹艺术,其内在性是生命的觉醒。因此,书法艺术的审美带给欣赏者是,赏者与书者心灵频率一起振动,从而产生音乐般的共鸣,书法艺术的创作和欣赏意义就是由动到静再到动的碰撞,这才是真正的对书法艺术之美的欣赏。因此,沈尹默的这句话:
使静者复动……不但可以接触到五光十色的神采,而且还会感觉到音乐般轻重疾徐的节奏。
不难理解了,它指出了艺术欣赏的核心意义。
曾来德“墨乐”书法创作
在中国书坛,有书家进行了音乐书法的实践,如原国家画院副院长、著名书法家曾来德“墨乐”书法走出国门,曾在法国举办“墨乐巴黎”,将书法与音乐的双重性进行了融合和升华。笔者曾经观摩曾来德先生以古琴为背景的“墨乐”书法创作,则是一种轻歌曼舞的,彰显了不同音乐形式与书法的对书法创作的不同效果。假如说,把张旭、怀素的草书和王羲之的《兰亭序》谱上曲演奏,那将是截然相反的音乐效果,一种是交响一种就是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