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镜
家里珍藏着一面镜子,有二十多年了,那是一面小圆镜,正面一尘不染,清亮透人;其反面,是一幅嫦娥奔月的神话镜底,画侧题有一首小诗:“百里捐红豆,镶嵌十二时。心针巡日夜,无刻不相思”。每每端起那面小镜,好像有两颗心在跃动,情思勃发,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有欣悦,也有隐痛。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仍有理不清的情愫和抹不掉的大辱。那时,我已步入而立之年,是年八月的一天,我行走于荷塘之岸,本在欣赏荷叶之绿,荷花之红,荷珠之圆润。荷塘的美景让我流连。忽听得莲叶内水声陡响,隐约中听出喊救的声音。逸兴之情陡发紧张,急急脱鞋,衣服顾不得剥下,便跳入荷塘,朝水响的地方游去。不远处,发现有人在拍打着水面,头一没一浮,没下时,长发飘于水面,呼救者,女的。此时,我已游到她的身边,反背将她托起,向岸边游去。上了岸,将她平躺在地上,当我定神一看,原来此人是辖区内的木易香,我急急跟她做人工呼吸,她吐出了几口水,呼吸趋于正常,木易香渐渐从昏迷中苏醒过来,醒来的第一句话是:“我怎么躺在这儿,羞死我了。”“你还怕羞,命都几乎没了。”“你,阜东红,是你,你救了我,那太……太谢你了。”说着,想摩蹭着起来,全身湿漉漉的,怎么也爬不起来,我看她那个样子,便从反背将她扶起,她踉跄地走了几步,又摔倒了,看此情景,她是无法走回去了,无奈,我将她送回家,反正我也是湿淋淋。背着她,几乎是肉贴肉,我没想那么多,救人要紧。到了家,她千恩万谢,要我在她家洗个热水澡,我谢绝了,因她丈夫不在家,瓜田李下,男女有别啊!我无心接受她的感恩,只想早点回家洗个热水澡,于是,一步一个水印的离开了她家,回家舒坦地洗了个澡,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木易香是年二十有六,要说,还是一个不成文的同事。其丈夫是渔场内的一名办事员,她本人没有多少书业,是摊在丈夫的面上,进入学校当一名出纳,是此,便同事了。事后,木易香觉着救命之恩无以相报,倍感内疚。一天,她提着一提鸡蛋,来到我家,碰巧周六,我在家,门是开着的,人未进门,然说笑声洋溢于室内:“哈,哈哈,恩人,恩人在家吗?”听到说笑声,便忙从书房内出来:“是你呵,阿香,有事吗?”“有,有大事,救一条人命的大事。那天,不是你,我就成仙了,在这个世上,就只看到我的名字见不到我这个人了,你说,是不是大事,今天,我特来酬谢你。她把一大提鸡蛋放在桌子上,又走近我,将一扎钱塞在我手上,我连连后退,推辞说:“你这是什么意思,哪能这样,钱,我是万万不能收的,你的鸡蛋,笑纳了。”“你什么时候都美。”我不理解问之何意,不加思索地回了一句。“阿香,你不要过誉了吧,我能算哪路英雄,只是做了一件我该做的事,叫谁都会救你,坐!”此时的木易香,对我这位恩人动情了,她的话里话外潜藏着甜蜜的未来,她在暗示着我的注意。此时的我,只身在外,岂能不封锁自己的感情。一天上午,我正在家中洗衣服,阿香笑容可掬地走了进来,她的声音和笑容同时进入我的感官。“一个大男人洗衣服,越洗越黑,还是劳驾我吧,”说着话,走近前,将我拉了起来,她一屁股蹲坐在小凳上,挽起袖子,搓搓揉揉地洗起衣裳来。女人还是女人,不到二十分钟,一盆衣服被她凉到衣架上,洗完衣服便坐在我的身旁。“你傻不傻,今天是我再生一个月的纪念日,今特来同恩人一起庆贺。”说着便从她那鼓鼓的小包里拿出许多点心和两瓶高级饮料,最后拿出一面小圆镜,甜甜地说:我很感激地接受了她的恩赐,捧着那面镜子,连声说:“谢谢,这点小事,还一直记着,太谢谢你了!”“我是属于你的,没有你,就没有现在的我,我能不言谢吗?”我实在不好意思了,情绪有些拘谨,她看到我的不自在,又接着说:“到湖边去,还是到那地方去坐坐。”说完,起身拉着我的手,往门外就走。我们走到荷塘,来到一个月前出事的地点,望着满塘的莲叶荷花,就想起了杨万里的诗句:“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美不胜收。阿香满怀情致地说:“若不是荷花莲蓬吸引了我,哪有救美的大英雄呀!”说完,便觅一块较平坦的草地,铺上一块方布,摆上点心饮料,两人盘膝坐下,吃着点心,对酌饮料,好不畅快,我渐渐被她的浓情所熏陶,不知不觉地成了她的俘虏。我醉了,不是酒醉,而是情醉。阿香用这种方式来纪念她的再生,实则是表示对我的感激,对我的情逗。随后,又沿着湖边蹓跶,赏湖,观鱼,谈心。她再一次牵引着我的感情,各自成了对方心灵的组成部分。白露为霜,十月上旬,秋风徐来,一天凉比一天,时令的变换,作为一个有心计的女人,则善于捕捉时令的特点,为她所用,一天傍晚,她兴致勃勃地来到我家,见门是开着的,便径直入室,进门就喊:“阜老师在家吗?”此时,我正在沐足,便连连回应:“是阿香呵,真不凑巧,我正在洗脚,有事吗?”“没事,没事,串串门,我给你洗。”她放下手上捉的包,走近我,蹲下来,便动手帮我洗脚。我连连制止她:“那哪成,谁要你洗我的臭脚,起来,快起来。”她哪里听我的,她那纤嫩的手摸着我的脚,一股股暖流漫遍全身,我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享受着她的爱抚,我又一次投降了,成了感情的俘虏。洗完脚,她就坐在我的对面,直望着我笑,我又一次不自在了,便说:“你笑什么,我的脸没洗干净?”“我哪有那么神奇,能让你的脸变色……闲话少说,今天我来,是有件事与你说,天凉下来了,我跟你买了磅毛线,想跟你织件毛衣,毛线我带来了,不知你是否中意,”她郑重地从包里拿出毛线,咖啡色的,泛着点点金辉,很好看,我打心眼里喜欢,也有她的情意,但不敢明说,只是换着语气说:“那哪行,让你破费,多少钱,我给……”“一条命多少钱,我给不了你,只有用小可报答你,懂吗?”“过去了的事情,老是放在心上,让我如何承受,你的情意我领了,织毛衣就不必了,免得别人说闲话。”“闲话,我是不怕的,你救了我的命,我属于你,毛衣,我跟你织定了,今晚,我还不想走了呢!”一天晚上,上完晚自习,近十点,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推开门,灯也懒得开,倒在床上就睡,这一躺不打紧,一下歪在女人身上,我这一惊吓非同小可,想马上撑起来,可被一双女人的手紧紧抱住,我不能动腾了,知道是她,我被征服了,到第二天凌晨,她方满意地离开。自那天晚上后,电磁感应更加强烈,她时刻离不开我,我也常想着她,感情的潮水放纵奔流。十月下旬,身为副校长的我,要去城里开会,一天,阿香来到办公室,她看到放在桌上的通知书,便问:“你到教委开会?”我怔了一下,这女人好有心计,随口答应道:“后天上午动身,你作好准备。”会议曰程是两天,十月二十六上午,我们俩进了城,她要求我同她一起下个体旅社,拗不过她,上午便下了旅社,接着,我去教委报到,她在旅社候着,十一点,我从教委回到旅社,她见我回来,脸上绽开了桃花,拉着我的手:“走,吃饭去。”我陪着她,离开了旅社,找到一个小可的饭店:优雅,卫生,环境宜人,我们选择了一处不上人眼的座位坐定。服务员近前,点了菜,温了一壶米酒,两人对酌起来。她不时地往我碟内添菜,往我嘴上夹菜,实有应接不暇的感觉,我也时而喂给她,酒过数旋,对于一个无酒量的她来说,脸红了,又一次绽开了三月桃花,更增添了几分艳丽,在我瞳仁深处,摄下那永存的靓影。吃完了饭,她买了单,两人携手进入了公园。在公园的湖边亭上,并肩而坐,她斜靠在我的肩膀上,甜蜜的对我说:“你真美,潘安只是传说,你是我心上的潘安,有你做我的情人,此生知足了。”“那正好,巴不得有那么一天,反正我跟定你了。”说着,她的另一只手伸到我身上。湖水荡漾,一对人影在湖面上时集时散,书写着人生的浪漫史。随着公园的甬道,来到一片竹林,我们穿行在竹林之间,她很有情致地抱住了一株竹子,我也抱住了这株竹子和她,亲亲竹子,亲亲她,心里有无限的感慨。“阿香,你感受到幸福了吗,也许这幸福是短暂的,你看,这竹子,斑竹一枝千滴泪啊!到后来,我们会像这流泪的竹子,变成两个泪人的。”“有一时的幸福,我就享受一时,有一刻的幸福,我就享受一刻,反正我是无怨无悔。”两人抱得更紧了,那株竹子好像在羞着我们。此时,一点一刻的闹铃响了,于是,离开了公园,她目送我去教委。下午,她买好了后勤用品,早早进入旅社,她在不自在地等着,盼着,希望我早点散会,在她的意念中,时钟好像停滞了一样。散会了,她感觉到了我的脚步声,早早把门打开,站在门边迎接我,我一踏进门,她就抱住了我,直往床边靠。我制止了她的行为,按我的安排,吃完饭,洗完澡,便可早早下榻。“……你跟我生个儿子好吗,像你那样聪明,那样漂亮,是咱们的纪念品啦!”阿香点着我的鼻子说。“是咱们的儿子,今后会不会承认我这个不明不白的父亲……你是不是在计算我。”“你现在可以看我的心,进去看吗!”在呻吟中喃喃语道:“我的心是你的,儿子也一定是你的。”秋夜当春宵,那一夜,两人倍感时间的短促。第二天早晨,两对惺忪的眼睛,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抿着嘴笑了。会议在继续……归程的车轮在继续……回校了,工作依旧在继续……我和阿香,神秘地完成了人生的一次机缘。初冬的一天中午,阿香兴致勃勃地来到我家,从包里拿出一件毛衣,那是一件手工精品,饱含着阿香的深情厚意,她托在手上,慎重地送到我的面前。我望着这毛衣,心热了,眼也热了,这毛衣,是她的真爱。我双手接过毛衣,爱不释手,紧紧的抱在怀里。“试试看,合身不。”她帮我解开衣扣,脱下外衣,再帮我将毛衣穿上,我连连说:“合身,合身,你手真巧,像量过的一样。”我穿在身上,暖在心里,一股暖流流遍全身。我看着她笑了,她也望着我,会意地笑。冬去春来,湖边地头,物合神怡,形影相依。时间在记录着我们活动的轨迹,在粘贴着不灭的感情。仲春的一天上午,那是周六,阿香拿着锄,在我居室旁边锄草,她哪里是锄草,是另有原因。她见我在家,便甜甜地叫着我:“红哥,在家呀,今天没事吧,阿香来陪你了。”“你锄草,忙着呢,哪有时间陪我,如果是累了,就进来坐坐。”她知道我懂她的心,笑着直入家门。“现在是仲春,天气恐怕不太热吧!茶是有的,热情也是有的,坐!我去捧茶。”她笑盈盈地坐在床边,接过我端上的茶,笑着说:“来,挨我坐下,给我打扇!”我指着床对面的窗户:“你看,光天化日,床对着窗户,你想干啥,不怕大白于天下呀,我怕!”说完,退至桌边旁,坐在椅子上,闲聊了一阵。随后,她拉我进了侧室,那是一间闲置东西的空房,东西不多,比较空旷,我便遂了她的意,铺就一张简便床,厚厚的褥,很是柔和,她毫不犹豫地躺了下去,她的举动,让我欲火燃烧,幸福地躺在她的怀里……就是这一次,苦不堪言的种下了一颗相思豆,留下了一生的怀念,一生的追忆。五月上旬的一天,借着谈工作的由头,想前往阿香家,因阿香有一个多月未曾谋面,很是想她,便打算也主动一次,便兴致勃勃地向阿香家走去,刚近门前,便听到阿香同她男人说着话,我退至门侧,聆听真切:“……我这次苦肉计演得多长啊,你选中了阜东红,我也很羡慕他,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心地也很善良,如今这粒种子,一定是良种。那次掉进荷塘,是一场戏,明看到他向我走来,就故作掉进水塘。他把我救出水面,我就有机会向他进攻——投情献媚。于是,次次入怀,步步得意,至今日,怀上了他的种子,你想想,为你那个家庭,我付出了多大代价,作出了何等的牺牲。我真的喜上他了,他处处比你强,但,为家庭着想,我不敢配他,然而,我心里始终放不下他……”“我知道你在演戏,放不下也得放下,如果你给我弄出儿子来,你就是我们家的女皇。”那是男人的声音。阿香接着说:“现在,我该怎么办?怀孕近两个月了,前面有两个女儿,这一胎,千万要保密的。”“现在用三十六计中的最后一计——走为上,至于工作问题,我跟你妥善处理,请个长假,说是病了,场部领导,我去疏通,凭着我的关系网,是不成问题的……”我听不下去了,双脚在颤抖,心在流血,我感到蒙受了奇耻大辱,我一个堂堂的五尺男儿,被人们誉为聪颖的男人,竞栽倒在石榴裙下,被女人算计了。我高一脚低一脚地往回走,眼前一片模糊,一片昏暗,不知走了多久,才回到家,回家一头栽在床上,痛苦欲绝……一连三天,我萎靡不振,心灵的创伤实难癒合,我总想找机会与阿香谈谈,然而,她好像知道我的心事,时时,处处避着我,未能与她谋面一次。不见了,她真的不见了,好像被蒸发了一样,我如同失魂落魄的游子,到处寻觅她,无果,工作上也失去了往日的精神……又一个月艰难地熬过了,还是没有见着她的踪影。一天,我在场部闲逛,忽见一簇女人在议论着阿香,在别人不提防的情况下,我踞足而听。“谁知道,肯定躲计生去了,听说她怀上了一个野种。”“秘密,秘密,天机不可泄露,”这女人拿出了说书人的口腔,卖着关子。一个性急的女人说:“别卖关子了,把知道的说出来听听,奇闻共欣赏吗,我们又不是外人。”“听说生了两个女儿后,得了一种什么病,落下了一个不生育的症,所以,他愿意让自己的女人外吃野食。”她们你一言,我一语,把阿香的谜底全给撂了出来,我听着她们的议论,愰然大悟,一切都明白了,我被他们利用,悔恨莫及,急急离开她们,那一簇女人的声音,还在耳边萦绕,如同一群驱不散的蜂。阿香不见了,再也无法找到阿香。恨归恨,但几年来的情丝,正如她所言,无法断绝,我从抽屉里拿出小圆镜,将已写好了的小诗移植于镜内,“……心针巡日夜,无刻不相思”。岁月在折磨着我,心里常常犯痒,有时候,不自觉地抚摸着毛衣,端详着小圆镜,想让感情的潮水回流。七月上旬,我向组织递交了调动申请书,因为受不了时地的折磨,只有离开,才能忘却那所谓的罗曼史,摆脱情的羁绊。八月底,申请批下,九月初,我便依恋不舍地离开生活十六年的第二故乡。第二年,从水乡遥传出一则新闻:阿香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就是不像她的男人;又传说,阿香的工作没了,违犯计生条例,除了名,阿香依旧抱着儿子乐。当我听到这些新闻,百里之外的我,多想返去看看,但师出无名,只是遥思苦想。二十多年过去了,阿香的影像丝毫未灭。时光流逝,她儿子又生儿子了,然而,儿子孙子又怎么知道自已的身世……
陈宏志,湖北大冶,华中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从事教育工作四十年,爱好文学、绘画、摄影,有诗词、散文、小说见诸于报刋杂志,现为湖北诗词学会、黄石诗词学会、大冶诗词学会、大冶作家协会会员,有短篇小说集即将付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