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目录学子部的演变管窥古代经子观念及学术思想的发展

从目录学子部的演变管窥古代经子观念 及学术思想的发展

——以《汉书·艺文志》《隋书·经籍志》《四库全书总目》

一、子部演变与编撰体例

1.子部源流

子部之名始于《隋志》,《汉志》未设子部,但“诸子略”所收篇籍类型与之大略相似。《隋书·经籍志》总叙对“经史子集”四部分类法进行了考察,其中包含着子部的雏形与独立:

歆遂总括群篇,撮其指要,著为《七略》:一曰《集略》,二曰《六艺略》,三曰《诸子略》,四曰《诗赋略》,五曰《兵书略》,六曰《术数略》,七曰《方技略》。……(光武时)并依《七略》而为书部,固又编之,以为《汉书·艺文志》。……魏氏代汉,采掇遗亡,藏在秘书中、外三阁。魏秘书郎郑默,始制《中经》,秘书监荀勖,又因《中经》,更著《新簿》,分为四部,总括群书。一曰甲部,纪六艺及小学等书;二曰乙部,有古诸子家、近世子家、兵书、兵家、术数;三曰丙部,有史记、旧事、皇览簿、杂事;四曰丁部,有诗赋、图赞、汲冢书。……元徽元年,秘书丞王俭又造《目录》,大凡一万五千七百四卷。俭又别撰《七志》:一曰《经典志》,纪六艺、小学、史记、杂传;二曰《诸子志》,纪今古诸子;三曰《文翰志》,纪诗赋;四曰《军书志》,纪兵书;五曰《阴阳志》,纪阴阳图纬;六曰《术艺志》,纪方技;七曰《图谱志》,纪地域及图书。其道、佛附见,合九条。……普通中,有处士阮孝绪……参校官簿,更为《七录》:一曰《经典录》,纪六艺;二曰《记传录》,纪史传;三曰《子兵录》,纪子书、兵书;四曰《文集录》,纪诗赋;五曰《技术录》,纪数术;六曰《佛录》;七曰《道录》。……夫仁义礼智,所以治国也;方技数术,所以治身也;诸子为经籍之鼓吹,文章乃政化之黼黻,皆为治之具也。故列之于此志云。

南北朝时期目录分类“四分法”暗含着“经史子集”目录分类方法形成,此时子部雏形所收篇籍范围扩大,《汉志》“诸子略”是其主体部分,“兵书略”“术数略”“方技略”亦纳入其中。另外,《汉志》中“诸子略”居第二位,次于“六艺略”,而“四分法”目录中子部的地位发生了转变,由第二位退居第三位,遂而形成《隋志》“经史子集”分类体系,后世官修目志或私修目志多采用此种分类方法。

2.

子部门类设置

汉志

隋志

旧唐志

新唐志

宋志

明志

总目

诸子略

子部

子部

子部

子部

子部

子部

小说

小说

小说

小说

小说

小说

小说

纵横

纵横

纵横

纵横

纵横

阴阳

五行

五行

五行

五行

五行

兵书

兵书

兵书

兵书

天文

天文

天文

天文

天文

天文算法

历数

历算

历算

历算

历数

蓍龟

术数

医方

医书

经脉

明堂经脉

医术

医术

杂艺术

杂艺术

杂艺术

艺术

艺术

事类

类事

类书

类书

类书

谱录

(《汉书·艺文志》列天文、历谱、五行、蓍龟、杂占、形法六种,并云:“数术者,皆明堂羲和史卜之职也。”但史官久废,除天文、历谱外,后世称术数者,一般专指各种迷信,如星占、卜筮、六壬、奇门遁甲、命相、拆字、起课、堪舆、占候等。)

《汉志》至《总目》,子部门目一致性集中体现在儒家一直存在,且始终位居第一。但子部门类设置变动之处则较为巨大。

一是《汉志》“诸子略”到《隋志》子部范围的扩大,《汉志》中“兵书略”“术数略”“方技略”类书籍也被纳入子部中,附在“诸子略”之后。

二是《隋志》《旧唐志》《新唐志》《宋志》与《明志》《总目》的较大差异,《隋志》至《宋志》首设《汉志》“诸子略”中除名家外九家,后附兵书、天文、术数、方技类,《明志》《总目》则打破这一模式,门目虽基本延续,但名家、墨家、纵横家消失,道家位序急剧后移,同时兵、农、医、天文等位序上升。

3.书目入类情况

①经部子部互动。

《春秋繁露》:《汉志》收《董仲舒》百二十三篇入子部儒家,《隋志》《旧唐志》《新唐志》《宋志》《总目》入经部《春秋》类。

《孟子》:《汉志》《隋志》《旧唐志》《新唐志》《宋志》入子部儒家,《明志》《总目》入经部《四书》类

《白虎通义》:《隋志》《旧唐志》《新唐志》《宋志》附经部《论语》后,《总目》入子部杂家类

②史部子部互动。

《竹谱》:《隋志》入史部谱系类,《旧唐志》《新唐志》《宋志》入子部农家类,《总目》入子部谱录类。

《搜神记》等志怪小说,《隋志》入史部杂传类,《新唐志》《宋志》《总目》入子部小说类。

《西京杂记》《汉武故事》:《隋志》入史部旧事类,《总目》入子部小说类。

《山海经》《十洲记》等,《隋志》入史部地理类;《总目》入子部小说家。

《邺中记》:《隋志》入史部地理类;《总目》入史部载记类。

《帝王诸侯世谱》《古来帝王年谱》:《汉书》入“术数略”历谱类;《隋志》将此类入史部谱系类;《总目》将此类入史部编年类。

《晏子》:《汉志》入“诸子略”儒家;《隋志》著录《晏子春秋》入子部儒家;《总目》著录《晏子春秋》入史部传记类。

《列女传》:《汉志》入“诸子略”儒家类;《隋志》入史部杂传类;《总目》此类入史部传记类。

扬雄《箴》二:《汉志》入“诸子略”儒家;《隋志》《总目》将此类入史部职官类。

③子部内部互动。

《管子》:《汉志》入《管子》于子部道家,《隋志》《旧唐志》《新唐志》《宋志》《总目》入子部法家。

《太玄经》:《汉志》《隋志》《旧唐志》《新唐志》《宋志》入子部儒家,《总目》入子部术数。

《墨子》:《汉志》入“诸子略”墨家,《隋志》入子部墨家,《总目》入子部杂家类。

《尹文子》:《汉志》入“诸子略”名家,《隋志》《旧唐志》《新唐志》《宋志》入子部名家,《明志》不载,《总目》入子部杂家。

《慎子》:《汉志》入“诸子略”法家,《隋志》《旧唐志》《新唐志》《宋志》入子部法家,《明志》不载,《总目》入子部杂家。

《鶡冠子》:《汉志》入“诸子略”道家,《隋志》《旧唐志》《新唐志》《宋志》入子部道家,《明志》不载,《总目》入子部杂家。

《公孙龙子》:《汉志》入“诸子略”名家,《隋志》《旧唐志》《新唐志》《宋志》入子部名家,《明志》不载,《总目》入子部杂家。

《鬼谷子》:《汉志》未著录,《隋志》入子部纵横家,《总目》入子部杂家。

《人物志》:《汉志》不著录,《隋志》《旧唐志》《新唐志》《宋志》入子部名家,《总目》入子部杂家。

《总目》艺术类杂技序:“《羯鼓录》、《乐府杂录》,《新唐书志》皆入《经部·乐类》,雅郑不分,殊无条理。今以类入之於艺术,庶各得其伦。”又“射法,《汉志》入兵家,《文献通考》则入杂技艺,今从之。象经、弈品,《隋志》亦入兵家,谓智角胜负,古兵法之遗也。然相去远矣,今亦归之杂技,不从其例。”

《总目》谱录类序:“《隋志·谱系》,本陈族姓,而末载《竹谱》《钱图》,《唐志·农家》,本言种植,而杂列《钱谱》、《相鹤经》、《相马经》、《鸷击录》、《相贝经》,《文献通考》亦以《香谱》入农家。是皆明知其不安,而限於无类可归。又复穷而不变,故支离颠舛,遂至於斯。惟尤袤《遂初堂书目》创立《谱录》一门,於是别类殊名,咸归统摄,此亦变而能通矣。今用其例,以收诸杂书之无可系属者,门目既繁,检寻亦病於琐碎,故诸物以类相从,不更以时代次焉。”

二、子部演变暗含的学术思想

1.“子”的泛化与儒化

《总目》子部总叙:

自六经以外立说者,皆子书也。其初亦相淆,自《七略》区而列之,名品乃定。其初亦相轧,自董仲舒别而白之,醇驳乃分。其中或佚不传,或传而後莫为继,或古无其目而今增,古各为类而今合,大都篇帙繁富。可以自为部分者,儒家以外有兵家,有法家,有农家,有医家,有天文算法,有术数,有艺术,有谱录,有杂家,有类书,有小说家,其别教则有释家,有道家,叙而次之,凡十四类。儒家尚矣。有文事者有武备,故次之以兵家。兵,刑类也。唐虞无皋陶,则寇贼奸宄无所禁,必不能风动时雍,故次以法家。民,国之本也;穀,民之天也;故次以农家。本草经方,技术之事也,而生死系焉。神农黄帝以圣人为天子,尚亲治之,故次以医家。重民事者先授时,授时本测候,测候本积数,故次以天文算法。以上六家,皆治世者所有事也。百家方技,或有益,或无益,而其说久行,理难竟废,故次以术数。游艺亦学问之馀事,一技入神,器或寓道,故次以艺术。以上二家,皆小道之可观者也。诗取多识,易称制器,博闻有取,利用攸资,故次以谱录。群言岐出,不名一类,总为荟萃,皆可采摭菁英,故次以杂家。隶事分类,亦杂言也,旧附於子部,今从其例,故次以类书。稗官所述,其事末矣,用广见闻,愈於博弈,故次以小说家。以上四家,皆旁资参考者也。二氏,外学也,故次以释家、道家终焉。夫学者研理於经,可以正天下之是非;徵事於史,可以明古今之成败;馀皆杂学也。然儒家木六艺之支流,虽其间依草附木,不能免门户之私。而数大儒明道立言,炳然具在,要可与经史旁参。其馀虽真伪相杂,醇疵互见,然凡能自名一家者,必有一节之足以自立,即其不合於圣人者,存之亦可为鉴戒。虽有丝麻,无弃菅蒯;狂夫之言,圣人择焉。在博收而慎取之尔。

诸子范围从《汉志》到《隋志》再到《总目》经历两次扩大,“子”的概念亦发生转变。《汉志》所言诸子出于王官,为春秋战国较为显达的十家。《隋志》依《汉志》之意,将同出于王官的兵、天文、历数、五行、医方五家亦归入诸子行列。

《汉志》言:

兵家者,盖出古司马之职,王官之武备也。数术者,皆明堂羲和史卜之职也。方技者,皆生生之具,王官之一守也。

《隋志》依《汉志》言:

(兵)《周官》:大司马“掌九法九伐,以正邦国”是也。

(天文)《周官》:冯相“掌十有二岁、十有二月、十有二辰、十日、二十有八星之位,辨其叙事,以会天位”是也。

(历数)其在《周官》,则亦太史之职。

(五行)《周官》则分在保章、冯相、卜师、筮人、占梦、綍,而太史之职,实司总之。

(医方)《周官》:医师之职“掌聚诸药物,凡有疾者治之”,是其事也。

至《总目》,子部分类标准由“出于王官”转变为“自六经以外立说者,皆子书也”(《总目》子部总叙)。《总目》子部总叙:“其中或佚不传,或传而后莫为继,或古无其目而今增,古各为类而今合,大都篇帙繁富”一语则暗示着子部的门类的转变及与《汉志》《隋志》所记诸子的差异。《总目》认为诸子“自为部分者”有儒家之外十三家,皆有后人传之,案籍载之,类目新增或合并多以篇籍多寡为据。

综言之,《汉志》《隋志》对“子”的判断以是否出于王官为准,《隋志》子部范围的扩大是根抵于“诸子出于王官”理念对《汉志》“诸子略”的延伸,“子”的概念在本质上没有改变。《汉志》《隋志》到《总目》,子部分类标准与“子”的概念皆有较大变化。

但无论子部如何发展,“尊儒”始终子部编纂与分类的基本思想,《总目》子部总叙直言“儒家尚矣”。儒家始终位居首位为之一证,“子”的儒化倾向愈来愈显又为一证。具体言之,一方面,儒家强调世用,子部诸类位序反映着诸子为世所重的程度,即用世的程度。道家位序由《汉志》《隋志》至《总目》的急剧下降,暗含着道家思想为世所重程度的急剧下降,道家经典《老子》《庄子》魏晋时期的大量注本后世不传及《总目》著录二书注本的减少即反映着这种趋势,而兵家则与之相对。另一方面,子部儒家篇籍入经,经部篇籍入子部。《春秋繁露》为晋或隋人整理的董仲舒著述,《汉志》著录《董仲舒》入子部儒家,《隋志》后《春秋繁露》入经部《春秋》。《孟子》在《汉志》至《新唐志》中皆归入子部儒家,南宋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首将《孟子》入经,此后目录皆依之。这实际上反映着,经与子在外延上其实是重合的,只是内涵上各有侧重。经典著作更多地代表了较古老的社会认同度高的经典,诸子著作则更多地代表了后起或域外的另一经典。注疏解经是儒家治经的主要方式,当子部儒家经典注本大量增加,即意味着为世所重,也即有着由子入经的可能。概言之,子部由《汉志》发展至《总目》,解经意味增强。

需要注意的是,集部篇在某种程度上亦是对经的注疏,也即集部与子部在一定维度上扮演着相似角色。经的原典意义与典范意义决定了经部的权威性,同时也决定了经的相对固定性。子在尊儒语境下皆是对经的阐释,多具有一定的理论性、独创性,遂有入经的可能,但其经典性受原典的制约。也即,《孟子》由子入经与儒者的“孔孟”观念密不可分。而集部书籍更多地是偏向日常话语,对于思想纯净性、典范性的重视相对较弱,往往兼容诸家思想,不主一论,代表一种基本的日常写作。相对集部书目数量,经、子二者的数量都很少,这说明了普通著作要入子、入经需要很高的门槛,同时又反映了儒家思想下经、子、集三维立体的互动关系。也即余嘉锡《古书通例》所言:“秦汉诸子即后世之文集”,汉以后诸子除儒家外“大率以别子旁宗入继,非其嫡系”,所谓别子旁宗,大率出于儒。

2.汉、宋之争与尊汉抑宋

汉儒、宋儒之争为儒学发展关注之焦点,在目录中亦有所反映。《汉志》《隋志》尊儒家皆以汉儒为准。至宋儒出,二者之争于清代最为激烈,遂《总目》子部儒家尤多反映。

清茅星来《近思录集注》提要:

自《宋史》分道学、儒林为二,而言程、朱之学者,但求之身心性命之间,不复以通经学古为事。盖尝窃论之,马、郑、贾、孔之说经,譬则百货之所聚也。程、朱诸先生之说经,譬则操权度以平百货之轻重长短者也。微权度,则货之轻重长短不见;而非百货所聚,则虽有权度亦无所用之。故欲求程、朱之学者,其必自马、郑诸传疏始。愚於是编,备著汉、唐诸家之说,以见程、朱诸先生学之有本,俾彼空疏寡学者无得以藉口云云。其持论光明洞达,无党同伐异、争名求胜之私,可谓能正其心术矣。

《总目》子部儒家小序:

(《孔子家语》至《儒至编》)以上诸儒,皆在濂、洛未出以前。其学在於修己治人,无所谓理气心性之微妙也。其说不过诵法圣人,未尝别尊一先生,号召天下也。中惟王通师弟,私相标榜,而亦尚无门户相攻之事。今并录之,以见儒家之初轨,与其渐变之萌蘖焉。古之儒者,立身行己,诵法先王,务以通经适用而已,无敢自命圣贤者。王通教授河汾,始摹拟尼山,递相标榜,此亦世变之渐矣。迨托克托等修宋史,以道学、儒林分为两传。而当时所谓道学者,又自分二派,笔舌交攻。自时厥後,天下惟朱、陆是争,门户别而朋党起,恩雠报复,蔓延者垂数百年。明之末叶,其祸遂及於宗社。惟好名好胜之私心不能自克,故相激而至是也。圣门设教之意,其果若是乎?八儒、三墨,见於《荀子》,非十二子,亦见於《荀子》,是儒术构争之始矣。至宋而门户大判,雠隙相寻,学者各尊所闻,格斗而不休者,遂越四五百载。中间递兴递灭,不知凡几,其最著者,新安、金溪两宗而已。明河东一派,沿朱之波。姚江一派,嘘陆之陷。其馀千变万化,总出入於二者之间。脉络相传,一一可案。故王圻《续文献通考》,於儒家诸书,各以学派分之,以示区别。然儒者之患,莫大於门户。後人论定,在协其平。圻仍以门户限之,是率天下而斗也,於学问何有焉。今所存录,但以时代先後为序,不问其源出某某,要求其不失孔、孟之旨而已。各尊一继祢之小宗,而置大宗於不问,是恶识学问之本原哉!

《太极图分解》提要:案圣人立教,使天下知所持循而已,未有辨也。孟子始辨性善,亦阐明四端而已,未争诸性以前也。至宋儒因性而言理气,因理气而言天,因天而言及天之先,辗转相推,而太极、无极之辨生焉。朱、陆之说既已连篇累牍,衍朱、陆之说者又复充栋汗牛。夫性善性恶,关乎民彝天理,此不得不辨者也。……顾舍人事而争天,又舍共睹共闻之天而争耳目不及之天,其所争者毫无与人事之得失,而曰吾以卫道。学问之醇疵,心术人品之邪正,天下国家之治乱,果系於此二字乎?医家之论三焦也,……及问其虚实之诊,则有形与无形一也。问其补泻之方,则有形与无形亦一也。然则非争病之生死,特争说之胜负耳。太极、无极之辨,适类於是。

《总目》认为汉儒以通经学古、修己治人为事,宋儒以求理气心性之微妙为事,即“古之儒者,道德仁义,诵说先王。后之儒者,主敬、存诚、阐明理学”(《总目》子部术数序),二者迥异。但宋儒之学必以汉儒之学为本,方能持论洞达,正其心术。而宋儒并未以汉儒诵法先王为本,舍人事而争天,私相标榜,门户攻讦,即如《隋志》子部儒家序所言:“俗儒为之,不顾其本,苟欲哗众,多设问难,便辞巧说,乱其大体,致令学者难晓,故曰'博而寡要’。”四库馆臣尊汉儒抑宋儒由此见之。《总目》将卲雍以数解易的理学著作——《皇极经世》纳入子部术数类即是对此思想倾向的直接反映。

3.尊儒思想下的“诸子出于王官”说

《汉志·六艺略》诸子皆出于王官:

儒家者流,盖出于司徒之官,助人君顺阳阳明教化者也。

道家者流,盖出于史官,历记成败存亡祸福古今之道,然后知秉要执本,清虚以自守,卑弱以自持,此君人南面之术也。

阴阳家者流,盖出于羲和之官,敬顺昊天,历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时,此其所长也。

法家者流,盖出于理官。信赏必罚,以辅礼制。

名家者流,盖出于礼官。古者名位不同,礼亦异数。”

墨家者流,盖出于清庙之守(疑“官”之误)。

从横家者流,盖出于行人之官。

杂家者流,盖出于议官。兼儒、墨,合名、法,知国体之有此,见王治之无不贯。

农家者流,盖出于农稷之官。

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

《汉志》称诸子皆出于王官主要是基于尊儒的阐说立场与话语倾向。此是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确立儒家为政权主要统治思想的反映,同时亦强化着儒家思想的统治地位。此论既出,诸家考辨诸子,皆以此为定论。《隋志》即依此阐说诸子:

(儒家)《周官》:太宰以九两系邦国之人,其四曰儒是也。

(道家)《周官》九两,其三曰师,盖近之矣。

(法家)《周官》,司寇'“掌建国之三典,以佐王刑邦国,诘四方”;司刑“以五刑之法,丽万民之罪”是也。

(名家)《周官》,宗伯“以九仪之命,正邦国之位,辩其名物之类”,是也。

(墨家)《汉书》以为本出清庙之守。然则《周官》宗伯“掌建邦之天神地禋人鬼”,肆师“掌立国祀及兆中庙中之禁令”,是其职也。

(纵横家)《汉书》以为本出行人之官,受命出疆,临事而制。故曰:“诵《诗》三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周官》,掌交“以节与币,巡邦国之诸侯及万姓之聚,导王之德意志虑,使辟行之,而和诸侯之好,达万民之说,谕以九税之利,九仪之亲,九牧之维,九禁之难,九戎之威”是也。

(杂家)古者司史历记前言往行,祸福存亡之道。然则杂者,盖出史官之职也。

(农家)《周官》:冢宰“以九职任万民”,其一曰“三农生九谷”,地官司稼“掌巡邦野之稼,而辨穜悬之种,周知其名与其所宜地,以为法而悬于邑闾”,是也。

(小说家)《周官》:诵训“掌道方志以诏观事,道方慝以诏辟忌,以知地俗”;而训方氏“掌道四方之政事,与其上下之志,诵四方之传道而观衣物”是也。

《汉志》以前,考察诸子者已有诸家,如《庄子·天下》《荀子·非十二子》《淮南子·要略》及司马谈《论六家要旨》等。《庄子·天下》述邹鲁之士、搢绅先生一家,墨翟、禽滑一家,宋钘、尹文一家,彭蒙、田骈、慎道一家,关尹、老聃一家,庄周一家,惠施一家,桓团、公孙龙一家八家之学,尊庄老,论及诸家利弊,独不言邹鲁之士、搢绅先生一家之弊。《荀子·非十二子》批判它嚣、魏牟,陈仲、史鰌,墨翟、宋钘,慎到、田骈,惠施、邓析,子思、孟轲六家是十二子之学说。《淮南子·要略》简介周朝兴亡和诸侯争霸的政治局面,论述太公之谋、儒者之学、墨家之术、管子之书、晏子之谏、纵横修短、刑名之书、商鞅之法的产生及理论主张的实施效果。是文为《淮南子》序言,文末认为此书优于以上诸家,可以“观天地之象,通古今之事,权事而立制,度形而施宜,原道之心,合三王之风,以储与扈冶”。司马谈《论六家要旨》论说阴阳、儒、墨、名、法、道德六家学说,以道家为尊。

概言之,“诸子出于王官”说是尊儒文化语境下强化儒家思想地位的一种诸子考源。而“应世之急”则是对诸子学说产生的另一种理解。即如张舜徽《汉书艺文志通释》所言:“《淮南》论诸子之学,皆起于救世之弊,应时而兴。故有殷周之争,而太公之阴谋生;有周公之遗风,而儒者之学兴;有儒学之敝,而墨者之教起;有齐国之兴盛,而管仲之书作;有战国之兵祸,而纵横修短之术出;有韩国法令之新故相反,而申子刑名之书生;有秦孝公之励精图治,而商鞅之法兴焉。”

参考文献:

陈国庆编:《汉书艺文志注释汇编》,中华书局,1983年。

张舜徽:《广校雠略汉书艺文志通释》,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204年。

(唐)魏征:《隋书·经籍志》(二十四史本),中华书局,1980年。

(清)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中华书局,1965年。

章太炎:《章太炎谈诸子》,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

余嘉锡:《目录学发微·古书通例》,中华书局,2007年。

戴建业:《辨体·辨义·辨人·辨伪——论张舜徽<汉书艺文志通释>的知识考古(下)》,《图书、文献与交流》,2011年第2期。

李畅然:《经注与诸子》,《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4期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