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读一遍《论语》(第27周)

半解《论语》

“一知半解”的“半解”。

作者解一半,读者解一半;现在解一半,将来解一半。

颜渊第十二

12.1 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颜渊曰:“请问其目?”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颜渊曰:“回虽不敏,请事斯语矣。”

老子讲“道”,孔子讲“仁”,孟子讲“义”,朱熹讲“理”,王守仁讲“心”,这些都是他们学说的最根本、最高层次的概念。

颜渊问老师:“您整天讲仁、仁、仁的,到底什么是'仁’呢?”

老师回答:“克己复礼是仁。如果有一天每个人都能做到克己复礼,那么天下就实现仁了。践行仁得靠自律,而不能靠他人约束。”

目是纲目的目,纲,概要总则;目,细则。颜渊听得不是很明白,就请老师再详细说说。

孔子便举了四个例子,不符合礼制的事情不要去看、不要去听、不要去说、不要去动。凡是不符合礼制的事情都不要去做,想做也得克制着自己,在礼制的框架内做事,这就是仁的修行法门。

克己复礼是仁,但是仁并不单单指克己复礼。

颜渊还是不太明白,他说我虽然不聪明,还没有完全领会,但是我愿意照着您说的去做。

孔子讲复礼就是恢复到周礼那一套,以周礼作为框框,人的所有行为都要在那个框框里。

随着时代变迁,礼的具体内容已经有了很大变动,但大的原则还是一样的。每个人做事,不能随心所欲,不能任意妄为,要学会克制,要学会自律,要有底线,不能出格。

12.2 仲弓问仁。子曰:“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邦无怨,在家无怨。”仲弓曰:“雍虽不敏,请事斯语矣。”

仲弓也问老师“仁”到底是什么?

孔子给出了另一番回答:“出门见人,不论是谁,都要把对方当成最尊贵的宾客;安排工作,不论任务大小,都要举轻若重,认真严肃对待。自己不想做的事,不要推给别人。无论官位高低,平台大小,都不能有怨言。”

仲弓也没听太明白,出于对老师的尊重,他也说:“我虽然不聪明,还不能完全领会您的意思,但是我愿意照您说的去做。”

子贡问过孔子:“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孔子说:“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即可以解释“恕”,也可以解释“仁”,可见“仁”和“恕”是相通的,“恕”是“仁”的一个侧面。

仁者爱人,仁者修己以安人,关键都在推己及人,把别人也当人,当成跟自己一样的人。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

邦是国,小一点儿的诸侯国。家不是指自己的家,而是指卿大夫的家。“在邦”是指为诸侯做事,“在家”是指为大夫做事。平台是不一样的,地位也是不一样的,收入当然也是不一样的。

“在邦无怨,在家无怨”应该不是“在外面没有怨言,回到家也没有怨言”的意思。孔子讲的仁、爱是于公,于私他讲的是孝、悌。

12.3 司马牛问仁。子曰:“仁者,其言也讱。”曰:“其言也讱,斯谓之仁已乎?”子曰:“为之难,言之得无讱乎?”

司马牛,名耕,字子牛。是孔门三期生,宋国的大贵族。

公元前492年,孔子途径宋国,险遭司马桓魋杀害。那个司马桓[huan,2声]魋[tui,2声]就是司马牛的哥哥。

这两兄弟完全不是一路人。公元前481年,司马桓魋作乱,司马牛出奔,适齐、适吴、返宋,最后死于鲁,死在了孔子的身边。

司马牛的性格特点是“多言而躁”,所以他向孔子请教“仁”的时候,孔子因材施教,针对他就讲“仁者,其言也讱”,就是说管住你的嘴就是“仁”了。

讱,ren,4声,是说话谨慎,尽量憋着,不轻易出口的样子。多说无益,言多必失,所以能不说话就不要说话,更不要乱说话,不要讲废话。

司马牛跟颜渊和仲弓不同,那两位听没听懂,都表示要照着老师的话去做。司马牛不是,他穷追不舍:“不随便讲话就可以叫仁了吗?”

孔子不理他,自说自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所以说话不得更加慎之又慎吗?”

“仁”是一个大概念,可以说包罗万象。有学生问“仁”是什么?怎么讲?长篇大论,详细具体地讲给他们?不,老师因时因事因地因人给出不同的答案,这并不是应付,或者前言不搭后语。

三个学生都问仁,虽然老师给出了不一样的回答,但答案的内涵其实是相通的。比如讲慎言,不也是要求克制自己吗?不也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吗?话多的人难道他会喜欢别人比他话还多吗?既然你不喜欢别人那样做,换位思考,是不是自己也不应该那样做?

三个答案都是仁的一个方面,它们都是仁,但仁并等于它们任何一个,也不等于它们的简单相加。

12.4 司马牛问君子。子曰:“君子不忧不惧。”曰:“不忧不惧,斯谓君子已乎?”子曰:“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

司马牛问完了仁,没有问出个所以然来,因为老师没有正面回答他。他这次又来请教君子之道,孔子说:“君子不担忧、不恐惧。”司马牛犟筋头,他又反推:“不担忧不恐惧就是君子了吗?”

孔子还是不接他的茬,顺着自己的话说:“君子反躬自省,问心无愧,有什么可忧可惧的?”

君子可以做到不忧不惧,但是能做到不忧不惧的未必就是君子。君子坦荡荡,一贯按道义做事。不用忧惧明天会遇到了什么事,遇到了该怎么办?按道义办,按章程办。

12.5 司马牛忧曰:“人皆有兄弟,我独亡!”子夏:“商闻之矣: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君子何患乎无兄弟也?”

司马牛是有兄弟的,巢、魋、子欣和子车。司马桓魋作乱时,其他三人都参加了,司马牛不认他们是兄弟。

但有时候他又不免感叹,别人都有兄弟,相亲相敬,互帮互助,唯独自己没有。

子夏,姓卜名商。他说“商闻”就是“我听说”的意思。

子夏说:“我听老师讲过'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只要行君子之道,怎么会担忧没有兄弟呢?”

死生有命,富贵在天,这是我们作不了主的。但是,我们可以力行君子,只要能做到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你待别人是兄弟,别人亦待你是兄弟。

司马牛慨叹的是亲兄弟,子夏偷换概念说的是道义上的兄弟,亲如兄弟。

12.6 子张问明。子曰:“浸润之谮,肤受之愬,不行焉,可谓明也已矣。浸润之谮,肤受水愬,不行焉,可谓远也已矣。”

司马牛终于退场了。子张上,请教怎么才能算作明智。

谮,zen,4声,是谗言。愬,su,4声,是诬告。

孔子对他说:“不听信(慢慢腐蚀你的)谗言,不相信(对他人直接的)诬告,就可以称为明智了。不听信(慢慢腐蚀你的)谗言,不相信(对他人直接的)诬告,就可以称为有远见。”

凡是背地里进谗言和诬告别人的人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离这样的人远一点是正确的选择,所以孔子既回答了他问的“明”,又做了进一步引申,说是做到这一点也可以称作“远”。

12.7 子贡问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三者何先?”曰:“去兵。”子贡曰:“必不得己而去,于斯二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

子贡向老师请教治理国家的方法。孔子讲了三个方面:经济建设、国防建设和思想建设。

子贡是个懂行的,他知道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所以想让老师就重要性上把这三个方面排个序。

孔子给出的顺序是思想建设最重要,其次是经济建设,再次是国防建设。

军事力量强大,但是经济垮掉了,所以北方某个大国就解体了。

经济力量强大,如果思想乱了,人民对政府不信任了,那么政府离垮台也就不远了。比如西方某个大国,是不是也快了?

孔子讲人没有不死的,或老死,或病死,或饿死,或战死,你想让人民为你而死,你就必须要有一个站得住、说得过去的理由,必须让他们信服你,愿意跟着你,愿意追随你。否则,死的人死了,活的人散了,你就成光杆司令了。

人无信不立,一个人没有信誉立不住脚。民无信不立,一个国家,如果人民没有信仰,也是立不住脚的。

12.8 棘子成曰:“君子质而已矣,何以文为?”子贡曰:“惜乎,夫子之说君子也,驷不及舌。文犹质也,质犹文也。虎豹之鞟犹犬羊之鞟。”

棘子成,卫国大夫。

孔子讲:“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一个人做事、讲话,即使他是一个好人,说出来的话都是为别人好,但是光说大白话、大实话,由着本性去做、去说而没有礼法约束,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则不免流于粗俗,也不够得罪人。

就像写文章,单纯追求一个真实,虽然每一个事例都经得起推敲,但全篇大白话,没有章法,甚至语句不通,别字百出,也不能算是高质量的文章。

相反,如果一个人光说好听话、面子话,做事光做巧事,写文章光追求华丽的辞藻和写作套路,则会失于虚伪和浮浅。

质是内在本质,文是外在表现。文和质都很重要,相得才能益彰。

但棘子成非要把“质”和“文”对立起来,认为君子光有质就够了,要文干什么?

子贡批评他说:“您这样认为真是太可惜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出来这样没水平的话,想收回去就难了。文和质是一体的,如果没有文,那就像虎豹之皮和犬羊之皮,去掉毛以后还有什么区别呢?”

虎豹的骨头、肉和犬羊的骨头、肉当然是不同的,区别还很大,但是子贡不了解这些。说到底质的不同还是最大的不同,棘子成的理解有一定的道理,但是在质的基础上,如果能在文上再做些功夫,就像锦上添花,那当然是更好的。

12.9 哀公问于有若曰:“年饥,用不足,如之何?”有若对曰:“盍彻乎?”曰:“二,吾犹不足,如之何其彻也?”对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

哀公询问有若:“年景不好闹饥荒,粮食不够吃,该怎么办?”

有若给出的建议是用“彻法”收取农业税,就是减少收取的比例,减为十分之一。

哀公不干,说收取十分之二,我还嫌不够呢,怎么可能减为十分之一。

遇着一个这样的领导,有若也哭笑不得,耐心地做解释:“你少收点税,给老百姓多留点,老百姓有吃的,你还能没吃的吗?你多收点税,老百姓没吃的,你存了再多的粮食,那也不能叫够啊?”

哀公的意思是说我“用不足”,有若考虑的则是百姓“用不足”,两人根本没有在一个频道上。

12.10 子张问崇德、辨惑。子曰:“主忠信,徙义,崇德也。爱之欲其生,恶者欲其死。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惑也。'诚不以富,亦祗以异。’”

“德”是行道而有得于心。崇德就是以德为崇,就是尊德、向德、求德。

“惑”是心有所昏昩不明。辨惑就是辨去其不明,看得清楚,想得明白。

子张问了这两个问题,孔子分别做了回答。

主忠信:忠信存于己心。以“忠”“信”为主要坚守和主要目的,而不是争身外之功名利禄。

徙义: 闻义, 徙己意以从之,犹云“迁善”。

主忠信则本立,徙义则日进,此为崇德之方。

人之惑,主要从其心之好恶来。故求辨惑,尤贵于辨己心之好恶。

爱一个人就希望他长命百岁,恨一个人就希望他马上去死,但是他人的生死并不能以你的“希望”为转移。

你爱他的时候,希望他长生;你不爱他了,又希望他速死。对这同一个人,你既爱又恨,这就是惑。

最后孔子还引用了《诗经》里的一句话,诗的意思是:你离开我并不是因为她比我更富有,或者说你离开我一心要去拱城里的白富美并不是因为她们比我更优秀,而是你见异思迁的借口罢了。孔子引用这一句大概是想说:你并不是因为这个人而希望他长生或者速死,只不过是因为自己的情感变化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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