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朝阳：要去秀山看群山
要去秀山看群山
范朝阳
11月7日。傍晚5点58分。办公楼里渐渐趋于安静。此时天平笔会群里共27人。惭愧，我是其中一个。且把看样子今天处理不完的文件撂到一边，谨代表本人，代表基层法院，代表湘中地区，百度搜索11月29日去重庆秀山的最佳行程。就坐快车卧铺，千里往还。如此盛事，当然搞点动静，一路呼啸，快如何哉。
不久后，北京的，上海的，广东的，安徽的，内蒙的，所有神交已久但素未谋面的巍巍群山，必将迤逦而至。
要想识得山外山，先到秀山看群山。
1
当初是投过稿的。那时的天平副刊，还是人民法院报的一个版面。刚参加工作不久吧，围炉而坐的冬夜，用来垫烤糍粑的一张发黄的旧报纸，副刊那首诗里，每一个字眼都在跳跃，在燃烧，当属我所读过的最美文字之一。其实写的也就是派出法庭，小地方，一如我所工作的鸡犬之声相闻的集镇。于是暗暗揣着一个梦：我也要写，我也能写。
那些年，地方不大，写东西的人还有。特别是各各在法庭工作的年轻伙计。一到院里，约好一样，喜欢三三五五一堆，听他们谈我没有读过的书，没有看过的电影，从没打过的游戏。喜欢听他们谈乡下古怪的习俗，以及古怪习俗和裁判要旨的奇特链接，喜欢他们那一霎眉眼间的得意。尤其喜欢他们领到年度调研信息奖，招呼十几个所谓同道中人，来一桌狗肉火锅。屠狗烹酒，睥睨天下，自有沉湎境界。深切怀念火锅里的豆笋和油豆腐，又及。
人到中年尽蹉跎。给了自己太多借口。似乎更乐意写文艺作品。总认为法院系统里的东西，左看右看有官样文章之嫌，失于格局太小。写过，败笔居多，终于视若畏途。文学，必然是要天分，要韧性，要冷板凳，咬上了，要一辈子。
至今到法院办公室已经八年。有限的精力消解在无限的琐碎之中。好比一粒沙盐，消解在水里。什么都没沉淀，谈何积淀。嘬一口，盐已不是盐的味道。当然，也不是白开水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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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有人写。院里都成立文学艺术联合会了。嗨，这么个名头。
敬重邹老。法院庭长出身，游宦县府大院多年。返回到法院工作，多届历任院长频问计。要改革，要创新，还得多向邹老讨个老主意。近年对徒步尤为痴迷。回家一个热水澡，冲泡出来，就是佳构如佳茗。
叹惜闵老。早年有名气的公安作家，作品拍过电视剧。可能懒得再开会，生花妙笔干脆藏到楼下杂屋里。近年偶有篇什，已是颓然老境，不复当年生猛。好在每次到我办公室来，对乌七八糟的文坛杂货铺，衔恨久之，似乎还要舒以广袖，饱以老拳，亲手整它个三五百万字。
以上诸老均称老，都是我的好领导。这些副院长，五十开外，精力热情不减。尤其难得，是对年轻人扶持有加。罗韬，青梅，向晶，都是他们七手八脚扶的。
也有不太需要扶的，那是需要激的。如云春，论写材料，那是一剑霜寒十四州，三十年后临老了，在六扇门前摆摊子，也足糊口。如建东，诗文书法俱佳，但太超脱，只做闲云野鹤之想。他们写得不多，不轻示人。不像我等轻薄之徒，一有东西出来，明明早产，却急着办满月酒，等着微信红包，转发，求点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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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头撞进天平纯属偶然。
偶然得就好像那次参加“邹碧华精神研讨会”。明明只是院里党总支安排必须交稿的一个心得体会。工作日忙着抓瞎，周末又原本安排好和作协去广西黄姚古镇采风，突然耽误了，就在键盘前胡乱敲打。结果报送逐级推荐，获奖。参会那天，同一房间的徐飞豹是浙江丽水的。那两晚我们谈了很多。我也由此走进一位90后年轻人作为法官的欢欣和忧虑，伴着黄埔江的灯影涛声。
进入天平是因为高院的爱民，因为李芹主编。我至今不信我的短文会被李芹一眼看中。北京的李芹可能会在人流中，记住一个有特征的乡下人，而我，是个乡下人，却又不完全是。早年的生活，受过的教育，交往的圈子，我已经不再印记鲜明。她会认不出，记不准。
但李主编的热情让我感动。她的热情如同吾乡浓酽的甜酒，家常，有恰好的浓度和温度。她加了我微信和邮箱。我就不断的发她东西，当然，格调，体例，不论东西的水平，多数不能采用。这又何妨？我只想让她感觉到的是：湖南有个邵东，邵东有个某人，在一地鸡毛的工作环境下，总会抽一些时间，梳一梳他的羽毛，并且完全把自己当成了孔雀。
不管她感不感觉得到，反正我的感觉超好。因为，乡下人认了北京一门亲。
如果有机会，我也请李芹到我邵东吃甜酒。热气腾腾，好比当年盛况空前吃狗肉。
4
人不多，但必然是一场盛大相约。
丽水，秀山，还真是有缘。
天平作者群有260号人。每天热热闹闹。还有新人不断加入。一有新人，必放鞭炮一千响。于是认识了那么多海拔很高的值得我纳头便拜的三山五岳。
我会第一时间把群里的好文章，大事件，新信息，转发到自家法院工作群里。有些是精神大餐，有些是时令小菜，有些是封坛老窖，有些是西饼甜点。偶尔应要求，我也添加人家的微信，首次问候，自有鲜花。当我在办公楼里上蹿下跳，状若小丑，我想，会有猝然而至的念头，让我超脱当下的琐碎庸常。
正是院长刚刚换届之际。请理解一位多年办公室主任的私心。实际我也搞不清究竟是公心还是私心。我愿意自己做得多一些，好一些，与新院长相处熟悉快一些。想不到，听说参加笔会，院长满口答应，表示那一摊子事，她先自个去找财政局。
正是法官员额制改革之际。作为科班出身，自信在基层法院办案子，不敢说感天动地，也绝不会地动山摇。但入不入额，多少纠结。纠结何用，尽快抉择。那就告诉自己，是块料，就别抱怨到底是上房梁，还是镶门框。
正是临近年底多事之际。悠悠千把件事，一件不落须留心：种种考核考评，种种评先评优。文件，总结，报告，数据。司法救助的款项下来了么，司法辅助模板登上去了么，重点调研课题的申报准备了么，财务会审的票据清理了么，审判庭的灯换齐了么，那个休产假的现在晚上打电话合适么。
罢了。难得一次说走就走的赴约。为了最初那张旧报纸，记录着跳跃，燃烧的旧报纸。
此去我要跳跃，我要燃烧。我期待，一场美丽的赴汤蹈火。
5
没有什么可以准备。当然，我带齐纸笔，带齐倾听的心灵和耳朵。
我会带着足够的虔诚。写作是需要足够虔诚的事情。一如礼佛烧香。
如果可以，我要告诉大家，在我们的大后方，同样有一线。一线基层法官，在和口水，眼泪，以及说不太清楚的分泌物，打仗。
如果可以，我要告诉大家，有时候基层法官们为了赢得战争，节节退让，他们甚至放弃自己的工事，到农家场院，街区厂房，转战新的疆场。
如果可以，我要告诉大家，至今还没有条件够好的战区医院，为披挂着勋章和弹孔的法官，疗伤。
如果可以，我要告诉大家，即使吃奶的气力都用上，我们还没有好的给养。
如果可以，我要告诉大家，众人走散，走下审判台的法官，暮色四合里，他们在自家楼道口，突然彷徨。
也许我什么都来不及告诉大家，大家先就抢着告诉我，如果待不住，忍不住，熬不住，哪儿都一样。
既然都一样，那么请用你们的五彩画笔，用你们的曼妙歌吟，甚至用你们的清唱，在群山起伏的秀山，告诉更多人，什么叫坚强，什么叫战地芬芳。
我还带来我的邵东土特产——我家的刘老，邹老，闵老，云春，建东，如果当厨，可以各开一家私房菜馆——我已经写了十三章，按计划是一直写到自己变成彻底的文盲。
我将用我的邵东土特产向黄河长江致敬，向白山黑水致敬，向秀山的群山致敬。
最终向法官致敬。
我将在列车上度过一个漫漫长夜，迎向落地就很温煦的日光。那一刻，笑容会在每一张略显疲惫的脸上荡漾。
不用接站。我们用最敞亮的暗号接头。
【作者简介】范朝阳，邵东县人民法院办公室主任。邵阳市作家协会会员。男，1973年11月出生。喜欢诗歌、小说，近年工作之余偶有创作。以自身经历，痛感较之所谓调研论文在全国、省、市获奖之名利双收，文学创作确实寒碜，得不偿失。然兴之所在，乐此不疲。信手由心，遑论速贫速朽。不经意间，或得“清水芙蓉”之天然妙趣矣！
感恩作者授权 绿 汀 文 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