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别姬》:泥足深陷的爱该何去何从?从心理归因入手,聊张国荣演绎的程蝶衣
“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历史上的虞姬对霸王忠贞不渝,在霸王垓下遇难时,始终不曾离去。乌江边上,为他舞剑,而后拔剑自刎,因为爱得深,所以死得毫无怨言。
而电影《霸王别姬》的程蝶衣,则化身虞姬的灵魂,用一颗燃烧的心谱写着对霸王无怨无悔的爱。
我们将从程蝶衣一生的心理轨迹去看他是如何坚守纯粹的艺术,不管戏里还是生活中,都是虞姬,对霸王自始至终都是一份执着的爱的。
身份认同 |“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
小豆子从小被亲娘卖到戏团学戏,师傅看他长得俊秀,给他定了旦角,从此在严苛训教中翘起兰花指唱起了京戏。
但小豆子在唱《思凡》中的“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时,总是唱成“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
也因此,不知被师傅严酷责打过多少回。
有一次,那爷来探班,小豆子又唱错了,师傅的脸骤然变色,大家伙也愣住了,这可了得,这不是砸大家的饭碗吗?!
平时对他照顾有加的师兄小石头见状又是气愤又是心疼,他一把揪住小豆子的衣领,怒目圆睁,满含泪水,拿起一把烟斗插到小豆子嘴里,快速在里面翻捅起来。
他一边搅动一边大骂:“错呀!我叫你错!我叫你错!”
小豆子怅然若失,在锣鼓声中,在泪水中,他缓缓吐出:“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
哲学家阿尔都塞对人的意识形态是这样定义的:
“人的意识形态是个体与其存在的真实情况的想象关系的再现”。
小豆子一开始用口误的形式表达自己对男性身份认同的愿望,但随着在戏班里旦角身份表演的增多,他心里的女性身份意识也在增强。
后来在师哥捣嘴巴的强烈刺激下,他的女性身份的潜意识大门打开了,而后又遭阴郁诡谲的张公公狎昵猥亵,他彻底放弃了自己的男性身份认同。
从此一心一意走在扮演“女性”角色的路上。
他开始真正地入戏了,并对师哥小石头产生了特殊的感情。
感情归属 | “霸王只是假霸王,而虞姬却成了真虞姬”
十年后,小豆子小石头成角了,化名为程蝶衣和段小楼,在各戏台演绎《霸王别姬》,场场爆满。
《霸王虞姬》演多了,自认定为“女娇娥”后的程蝶衣,与戏中的虞姬自然融为一体,他执念要做霸王段小楼一辈子的女人。
可是,这一切的痴情爱恋,却被菊仙打碎了。
师哥是个凡夫俗子,他和菊仙定亲的那个晚上,众人都在祝贺,程蝶衣却愤怒地推开门,挑衅地质问菊仙在哪学过戏?
在师哥让他做证婚人的那刻,蝶衣用醋意哀怨的眼神扫向师哥;在师哥和菊仙手挽手离开的刹那,蝶衣失声喊道:“师哥,你别走……”
但是师哥丢下一句“我是假霸王,你是真虞姬”后,还是搂着菊仙的肩膀离开了。
蝶衣绝望地仰躺在椅上,他的心碎了一地。
精神分析学家拉康对人的欲望是这样说的:
“欲望不是一个'对他者有所欲求’的问题,而是一个'渴望成为他者的欲望’的问题。”
程蝶衣成为虞姬的欲望随着《霸王别姬》场次增加愈演愈烈,他渴望成为霸王真正的别姬,不管是舞台上,还是现实生活中。
不知不觉中,蝶衣在心理上接受了虞姬角色的暗示和同化,以一个女性的万千柔情爱着师哥段小楼。
影楼拍摄他俩的合照,蝶衣偎依在师哥身边,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间是风情万种、含情脉脉的;
台下独处,蝶衣给师哥提气的片刻,他的兰花指触摸到师哥的腰,会顺势爱呢地掐一把师哥肚子的肉;
师哥随意夸好的一把剑,蝶衣会深记心里,并不惜被袁四爷调戏和蹂躏也要拿到手。
他沉溺于自己的感情归属里不能自拔,但是菊仙的出现让他彻底绝望了。
自我毁灭 | “嫉妒的冲动是想夺走它或毁灭它”
菊仙毁灭了他要和师哥唱一辈子的幻梦,蝶衣心中的残痛无法排解,他开始了一个人的独舞。
在悬着大东亚共荣条幅的戏院里,蝶衣于台上飘飘旋转着贵妃醉酒。
台下的传单在飞,尖叫声此起彼伏,又忽而,观众因受炮声隆隆的惊吓一哄而散,但这些都没有让蝶衣停滞未尽的绝美舞步。
他兀自一个人在台上旋转、旋转……就让自己这么醉下去吧!
弗洛伊德认为:
“想到失去我们所爱的人或得不到我们想要的任何东西所引起的悲伤痛苦都是嫉妒的根源。人一旦陷入嫉妒情绪中,就是自我毁灭的开始。”
曾经以为师哥永远不会离开他,以为会和师哥唱一辈子的戏,可师哥却被菊仙夺走了,蝶衣陷入了羡慕嫉妒恨的状态。
在师哥结婚的晚上,蝶衣决绝地跟师哥说:“从今以后,你唱你的,我唱我的”;
他转身投入了真霸王袁四爷的怀抱,成了悲壮的虞姬。他和袁四爷对舞《霸王别姬》,持剑起舞,已是泪眼婆娑。
他内心苦闷至极,天天披着长发在房间里抽鸦片麻痹自己。
情爱上无法得到满足,他仿佛自己成了被世界抛弃的孤儿,自我毁灭的情绪蔓延整个心肺。
他迷失于醉生梦死中。
意识觉醒 | “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十年动荡期间,蝶衣被为求自保的师哥无情揭发,他崩溃到近乎疯狂了。
天下无敌的盖世英雄霸王竟这样奴颜婢膝!霸王的形象在他心底坍塌了。
但霸王在他的心里还没死,蝶衣在烟云乱世中没有被打倒,而是继续着他那摇摇欲坠的幻梦。
他在静静地等待再和霸王演一场《霸王别姬》的那一天。
十一年后,一切的社会动荡都结束了,蝶衣终于如愿以偿和小楼又重新合作《霸王别姬》了。
台上,小楼唱着唱着竟然停住了,他解释说自己年老加上常年未练习的缘故,蝶衣怅然若失。
这可是霸王来自内心的认输!自己一心守护的霸王“死”了,自己还留在这个世界上干嘛!
当小楼忽然唱出“我本是男儿郎”,蝶衣缓缓唱出“又不是女娇娥”,他的男性意识又回来了,这一切都是庄周梦蝶啊!
趁小楼转身,蝶衣拔出了配在小楼身上的剑,往脖子一抹,倒在了舞台上,鲜血染红了一地。
舞台中央,只剩下那个曾经叱咤江湖的霸王寂寞地站在那里。
心理学家是这样定义意识形态的:
“客观事物在人脑中的反映,表现于人的行动中。”
蝶衣和师哥分别的十一年里,已逐渐重新认识了自己。
他摆脱了被意识形态所改造的虞姬角色,男性身份已然回归,已不再是那个痴情错位的女娇娥。
面对师哥,他明白在这种意识形态操控下,已无法实现主体身份的恢复和确认,为了彻底摆脱,只能通过死亡得到解。
蝶衣一生都在追求真情真心,霸王在他心里死去的那刻,所有的爱恨与伤痛都如同那只疯狂的蝴蝶变成灰随风飘逝。
结语
京戏是蝶衣生命中的图腾,霸王是蝶衣舞台外的情感延伸。
程蝶衣的身份认同让他找到了女人身份“虞姬”这个出口,他在与霸王演绎一场又一场的生死绝恋中找到了感情归属。
他要一生追随霸王,期待能跟霸王唱一辈子的戏。
然而造化弄人,霸王并不是真霸王,他终究弃蝶衣而去。蝶衣的感情被糟蹋得碎了一地。
社会动荡中师哥的无情背叛让蝶衣心死如灰,也于此同时,他有了机会重新找回男性身份的认同。
最后,霸王抵不过岁月的斑驳和侵蚀已然“死”去,蝶衣再次被强大的意识形态所控制,为了彻底摆脱,也为了“从一而终”的信念,他自刎了。
程蝶衣一个人用一生守护京戏,守护他炽爱的霸王,即使死也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