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珩:爱说爱笑的奚啸伯
晚年奚啸伯
我小时候,还从来没有听到过什么“后四大须生”这样的说法,大概就是奚啸伯先生在世时,他也没有想到会列于“四大须生”之中。“马、谭、杨、奚”的美誉应该说是在近四十年才形成的。
奚啸伯来我家的时间大概很早,至迟也是在什方院时代,因为我记得,他第一次来二条时我们刚搬到这个院子不久,他一进门就闹着到处参观,还不停地说:“不错,不错,比什方院强,别看房子不多,这院里的树多,曲径通幽,多好啊。”
奚啸伯是旗人,祖上曾拜相入阁,祖父裕德是道光时的进士,曾拜体仁阁大学士,父亲也当过度支部的司长。他从小受过良好的旧学教育,应该说是书香世家。他自幼酷爱皮黄,往来于京城各票房之间,最后终于下海,正式组班成为演员。
奚啸伯《十道本》
奚啸伯与我家来往的渊源起因我不太清楚,不过似乎与我伯母(孃孃)有些亲戚关系,因此每次来,都是孃孃陪着他。奚啸伯在我家从不拘礼,极其随便,两位祖母对他也是随便开玩笑。因为奚啸伯的个子矮(至多也就一米六五上下),两位祖母当着他的面叫他“奚小人”,他也从来不恼。
奚啸伯那时四十多岁,还十分活泼,他一来家里就显得热闹。老祖母也会特地从南弓匠营赶过来,大家一起热闹一下。奚啸伯爱动,也善谈,聊天说到兴奋时就站着说,别人坐着,他站着,还在屋里来回走动,一边走一边说。
【1942年百代唱片】
陈鸿寿京胡
[西皮快板]
耳旁银安放号炮,
众家儿郎逞英豪。
来在营门下鞍鞒,
[西皮摇板]
误卯牌高挂要糟糕。
如今事儿大变更,
讲什么妇人自由、男女平行?
唯有孤王我的家法紧,
比那自由平行还要狠十分。
有心不遵她们的令,
到晚来不叫孤进她们的卧室门。
东宫不让进,我又往西宫奔,
西宫也是照样行,关门吹了灯。
闹得孤王无处奔,
坐在银安把闷气来生。
孤一生一世好把酒来饮,
也是我好酒贪杯就惯坏了她们。
沙陀国内访一访来,你再问一问,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救苦救难的观世音。
叫老军与孤你就报门进!
奚啸伯除了抽香烟,没有不良习气,全身心都在他的艺术上。他曾向言菊朋请教,对四声特别讲究,很多唱腔都是他悉心打磨出来的。他的身材不高,但是台风很好。《珠帘寨》一剧,别人都是以“昔日有个三大贤”唱段讨俏,他却是在“老只老”前后的那些散板是最潇酒的,把一个老夫少妻受制于二位皇娘的无奈与诙谐表现得淋漓尽致,别人难以企及。我小时候看过好几出他的戏,包括这出戏和他最拿手的《白帝城》,但是那时候太小,不懂欣赏,倒是许多年以后多次听他的录音,才领悟出唱腔的韵味和细腻。
他那时是北京京剧四团的团长。1956年成立北京市戏曲工作者联合会时,在中山公园音乐堂演出大合作戏《四郎探母》,那场戏五个四郎,虽然他的戏份不重,但还是情绪饱满,还给我家送来了演出票。
奚啸伯《四郎探母》
奚啸伯最大的长处是从来不说别人的短处,这在梨园同业中是最难能可贵的。他在我家经常提到马先生、谭先生以及其他老生演员的优点以及自己的不及之处。他的字写得也很好,一看就是有幼年临池的基础,非常有书卷气,绝非是一般演员所能达到的水平。
他最大的嗜好是吃西餐。我记得全家和他一起起码两次去过俄国老太太那里,我也曾在《老饕漫笔》里提到过。但去俄国老太太那里吃饭,不是临时动议就能去吃的,必须事先一周预定オ行,因此多是退而求其次——大家一起去莫斯科餐厅。奚啸伯每次总是说风就是雨,一经提议,就闹着立即出发,特别能张罗。后来他去了石家庄,来二条就很少了。
赵珩著《二条十年》
中华书局
2020年2月出版
京剧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