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有座小小的庙,北方人称呼庙,不是指寺院,而是无僧人仅有一栋房子仅供着佛菩萨或神像的殿堂,故乡的这座小小的庙就是这样一所殿堂。殿堂坐落在高高的石台,是一幢飞檐琉璃瓦红漆朱门的唯一一所殿堂。殿堂大门的正中有匾额,书写着观音殿三字。但人们习惯称呼庙,故乡人也总是说去庙上,就是去这所小小的殿堂。和母亲电话里问候,母亲说,最近庙上除了墙上的菩萨画像,整个庙已经被搬空,我吃惊,问母亲这究竟怎么回事?母亲电话里也说不清楚究竟为何,母亲说,干部说上面的领导,上面的领导说这是上面的要求。“上面”,又一个万能的可以撇清关系的词汇。庙里面的东西,曾经收拾过的一书柜的佛法书籍,那些敲打唱念的法器,拜垫,等等的,都被要求统统搬走,一物不留,一所供着佛菩萨的殿堂,孤零零只剩菩萨画像,菩萨对着空荡荡的一室。北方地域宽广,北方的寺院多,但僧人却很少。这座庙也只是故乡人所建,故乡人在用,那些要求搬空的物件,也是故乡的居士们自发购置。仍然记得当年建庙,北方街道仍似如今一般宽阔,街道不是柏油马路,是满街的鹅卵石,路两边的白杨树在马路上飘着落叶,街道两边是一户挨着一户的人家。记忆中,当年长队的人马簇拥着一位身披鲜艳红袈裟的和尚,从门前经过。迎接这位和尚的场面十分隆重,家家门前摆了一张供桌,桌子上摆满水果等供品。故乡人都说这位和尚是从外地专门请过来,为要修建一所庙的地方选址。小小的我还听到故乡人谈论,你说师父都没有来过我们这里,师父怎么就直奔那座高台去了,那个地方确实适合建庙啊。庙所在的地方本是一座高至屋顶的土台,土层结实,为了建庙,发动了当时所有的故乡人,用当时尚且没有不大规模流行的农具拖拉机,运土拉料,开始在这所结实的土台上建庙。这所庙,所有的修建钱财纷纷来自故乡人的自发捐助,那位当年在整个县城都小有名气的家乡富豪,是捐资最多的人,他的名字至今仍被写在庙内的那面墙上。从搬材运料到设计修建,甚至庙上的对联书法以及墙上的画,庙里的菩萨画像,纷纷出自故乡人之手,女人们还为庙里刺绣了幡盖,写着佛光普照等字样的锦旗,悬挂的刺绣绣球花,还有几盏高高悬挂将灯泡罩起来的古色古香的木质灯笼。小时候常常感叹,家乡人竟然深藏不露,像是什么都会。庙台台阶下面是碧波荡漾镜子一样的一圆池的水池,家乡人称呼为涝池,对面是小学,一面是马路,另一面是高大的树木,树木后面是辽阔的田野。一所小小庙堂的建立,仿佛凝聚了故乡人,男女老少所有自发的意愿,满心的欢喜还有一份虔诚。庙台过高,一面是全部水泥的台阶,十分陡峭,当初建庙太过热闹,大人小孩统统前去,年幼的兄长就是在那陡峭的台阶上玩耍,人多的拥挤中不小心摔断了胳膊,父亲曾抱怨说,肯定是菩萨跟前不如法,才如此这般。庙建成,经过马路的人时不时会在高高的台阶献上一点水果,有时会在菩萨跟前的桌子上放一点钱,有时候提着香油点亮那盏灯,有时候供上一碟子的馒头。每到初一十五,总有人蒸一锅北方来说花样复杂隆重,被称呼为“供养”,锅盖一样大的馍馍献给菩萨。也总有人前来菩萨面前求点什么,有时候又来供献一点东西,说是还愿。小学时候的我最喜欢去学校旁边这所高高的庙台上玩耍,看鸽子从廊檐下飞至对面的树梢,在台阶下的涝池放一只又一只折叠的纸船。距离学校近距离的庙像是一个乐园,藏着当年年幼的撒欢。当年年幼的表妹过年前来,前去庙上看一眼,回来说,门是锁着的,我还给菩萨磕头了。满屋子的人听着赞叹,这么小的孩子还知道菩萨跟前要磕头,表妹满满的自豪。时间恍然而过,表妹早已结婚,曾经摔断胳膊的兄长孩子都有兄长当年摔断胳膊时的年岁。出家数年后,那年再一次回到故乡,小侄子仍在当年的那所小学,小学的门一层一层更坚固了,门口贴着各种安全警示,被家长上下学接送,放学就回家的侄子和小学生们,一定体验不了当年的我们读书我们将不远处的这所庙当做乐园,时不时跑上去玩耍,在台阶或者圆拱门,或一根红漆柱后躲迷藏。那座高高的庙,庙上当年羡慕不已的画,早已斑驳脱落,庙的红漆淡成一抹久经风霜的苍白,那些鸽子仍盘旋飞翔在不远处的树木和廊檐之间,台阶上满地的鸽子屎。圆拱门中间已经裂缝,涝池早已干枯,那一弯水的碧波荡漾被填平,庙的不远处放置了硕大的城市才见的蓝色垃圾桶,桶里满是塑料袋。庙不远,掩藏在树木之间的一座塔,越发被淹没到轻易发现不了,那座塔无人能说清年代。我知道那定是一座有年代的塔,可塔基下早已颓败成不起眼的样子,被人当成一段可有可无的断壁残垣。据说当年从学校牵引出来一直沿用到庙上的电线已被截断,很少开灯花费电费的庙,不得不装上一块独立电表。母亲说今年被土填平很久的涝池,周围被干部发起栽种了数百棵的松柏,庙周围的风景似乎更好了,高高庙台的飞檐,成了风景的一抹点缀。我问母亲,是不是有人唱诵,干扰到附近,所以要求搬空庙里,母亲说,现在很少人前去唱念,也很少人还去庙里。当年满台阶的鸽子屎,一直是母亲清扫,如今母亲病重行动不便,不知道鸽子屎是否落满台阶。庙周围松柏绿植,风景更好,庙却越发荒凉成故乡的一抹剪影,也荒凉成时光远去,我内心的一片萧然。那些当年所有人有钱出钱有才出才,男女老少,只是拖拉机拉土运料修庙的热闹场面,定格成了内心的一抹一去不复返的画面。当年的热闹和欢喜,就像被所有人摆出供品,欢喜迎接的那位和尚脚步踏过,身上翻飞的红色袈裟一角,成了一个时代中的记忆,有什么东西正在逐渐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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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于竹林 | 第163天
时光映画——2020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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