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姗: 唐诗里的诗中故实

唐诗里的诗中故实

美国(定居)  苏姗

  著名作家余秋雨:“有过了唐诗,中国大地已经不大有耐心来仔细倾听别的诗句了”。我爱唐诗,尤其是律诗,就像是叶公好龙——装腔作势。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谁说音乐喜爱者必须懂音乐?
  私下以为,唐诗的大美,不仅仅在于她庞大数量,广泛的素材,形式的多样,流派纷呈,更在于她趸实的内涵、字字珠玑和经得起时光考验的经典。
  唐代诗坛就是一座姹紫嫣红、争奇斗艳却永不凋零大花园,一千多年以来令所有走进里面的后人眼花瞭乱、心猿意马。
  唐诗在中国文学史上伟大的成就,被认为蓬勃的经济,宽松文化环境,开放社会态度等客观因素提供了极大贡献外,也与唐朝历代统治阶层对其政策扶持、重视、倡导等一系列原因密不可分。
  比如说唐太宗继位不久,便大刀阔斧地“偃武修文”,倡导“解戎衣而开学校,饰贲帛而礼儒生”。以后的高宗、武则天、玄宗等都传承了这一脉思想。当然,更为给力因素无疑是唐朝诗赋取士的科举制度,而潜规则“行卷”无疑更为唐诗的繁荣昌盛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唐朝时代诗风之蔚然到什么程度呢?据说在民间,诗人们的诗作就像时下的流行曲一样被歌妓到处传唱。就算是以打家劫舍为生的强盗,也以收藏诗作为风雅,唐诗里就有诗为证。
  话说一天,太学博士李涉外出时在一码头上遭遇一伙剪径客,忐忑不安中报上姓名后,那伙强盗不但被其匪首勒令放弃劫财,那匪首还像现在粉丝见到偶像一样恭恭敬敬地给李涉献上礼物,条件就是索要李涉的诗作。于是,便有了以下这首《井栏砂宿遇夜客》
  暮雨潇潇江上村,绿林豪客夜知闻。
  他时不用逃名姓,世上于今半是君。
  虽然,这首诗里诗人似乎有点张口就来,玩世不恭里似是自嘲又或讥讽时政,但从中我们还是可以窥见作为诗人当时社会地位。
  唐朝近三百年,诗歌之风一直绵延不绝并非偶然。
  据说唐朝历代皇帝、妃嫔、公主,甚至女皇武则天都是文艺爱好者,尤其是诗歌方面。譬如唐玄宗和妹妹玉真公主,一个是李白粉丝,一个是王维的粉丝。就连霸气女皇武则天也是诗迷,她最“糗”爱才表现是夺回已赐给东方虬锦袍而转赐宋之问,理由就是“还是觉得宋之问的这首比你的那首更好”。也许正是统治者这名人示范效应,吸引着一批又一批唐人,前赴后继走上诗歌创作之路,从而为唐诗繁荣昌盛奠定下磐石般根基。
  唐朝的诗歌不仅是个人名片,还是诗人在仕途上抛砖引玉的工具!
  《近试上张水部》朱庆馀——风情万种的自荐信。
  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
  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寥寥四句诗,把整个事件交代了:昨夜大红喜烛喜喜庆庆地燃烧了一夜,一大早,新娘子早早起床并着手精心妆扮,原因是天亮时要拜见公公婆婆。但新娘子有点忐忑:婆婆公公会喜欢自己这身打扮吗?于是,新娘子想到一石二鸟的办法。她娉娉袅袅移步至新郎跟前,含情脉脉地开口了:“相公,你看我这眉毛画得深浅适中么?我这身妆扮,你父母会否会喜欢?”试问有哪位新郎受得这样温言软语?还有这被捧着的感觉?
  不看这首诗的故事背景,读者会毫无疑问地认为这是一位新娘子的新婚之作——而且是位会撒娇的新娘。但事实上,这是一首近试前的“行卷”之作。可谓近试心难安,诗人朱庆馀想出了新卖点。他提前写了这首诗投献给时任张水部的张籍,希望得予举荐。在这首诗中,诗人自己就是那位羞答答的新娘子,主考官被比作公公婆婆,而与诗人有过一面之交的张籍被比作了新郎。毫无疑问,诗人是希望“新郎”张籍在他与主考官之间,能像一位“丈夫”一样,在“公公婆婆”面前替自己多多美言。如此精心巧妙而且寓意自明的“自荐信”有没有诗人预期的效果呢?答案是有,而且是预期的效果。可见,在唐代,要进入仕途,诗写得好是第一道门槛。
  唐朝的诗作还可以用来作抵御政敌的“盾”。
  说到张籍,自然而然想到他的《节妇吟》。
  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
  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
  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
  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就像上面的那首诗一样,我们不能单凭字面的意思去解读它,虽然“恨不相逢未嫁时”早已被现代女人随随便便地挪来搪塞男人,但唐诗里顾左右而言他的奇葩诗比比皆是。在这首诗中,面对着位高权重、飞扬跋扈企图拉拢和收买自己的大人物李师道,诗人是不敢直截了当、强硬地刺激他,而只能以“妾”的低身段来婉拒。他以已为人妇的口吻,委婉地表达了“你很优秀,全世界的女人都会倾慕于你,我也是其中一份子。所以,我很感激你钟情于我,但是呢,我们相遇在错误的时间里,因此呢,我们还是各自安好比够合适”。这样一来“恨不相逢未嫁时”既把对方抬举到另一阶别,也噎住了他要发飙可能,同时也委婉熨贴地表达了自己“心无旁骛”的忠于中央立场。
  弄懂了诗人张籍这首诗背后隐藏的背景后,我更明白他为什么能与诗人朱庆馀一见如故而且惺惺相惜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当不得不在“委婉”两个字上作文章时,两人简直是绝配:一个是羞答答的“新娘子”,另一个是看似柔弱实则刚强的“妾”。无论是初出茅庐的“新娘”还是处于官场一步一惊心的“妾”,明显是不便直抒胸臆,但并不妨碍婉约地表达自己心中意愿。可见,唐朝诗人简直把诗作玩得出神入化了。
  唐朝诗人就爱把诗玩得出神入化!
  譬如晚唐诗人李商隐,他的无题诗被后人传诵一千多年,每首诗相应对象也被争论一千多年。再譬如经典赠别诗里的这一首,《衡阳与梦得分路赠别》 柳宗元
  十年憔悴到秦京,
  谁料翻为岭外行。
  伏波故道风烟在,
  翁仲遗墟草树干,
  直以慵疏招物议。
  休将文字占时名,
  今朝不用临河别。
  垂泪千行便濯缨。
  短短五十六个字,诗人不仅把自己这十年来一贬再贬、跌宕无常的政治生涯的所带来的压抑与愤慨与难兄难弟般的老友刘禹锡沟通了,也适度地提醒老友以后切记慎言谨行。不了解这首诗背景的现代人也许不明白这两个男人为何站在江边这样腻乎乎,但如果了解他们在政治风波中一直以来是休戚相关、生死以共的关系,而彼时又双双遭遇再度放逐时便完全可以理解了。
  喜欢这首诗,而且每次读它时,我脑海里总会浮现出这些立体画面:两个鬓白如霜的落魄男人在蓠草凄凄的衡阳江边躬身泣别,他们的背后,一边是烟波浩淼的江水,一边是落木萧萧的山林;一个步履沉重挪向停泊在岸边小船,一个骑在仰天长嘶的马背上却不愿扬鞭……。这就是唐诗的经典魅力,每一首诗都是恰到好处的戛然而止,缭绕的意象和内涵便交由读者自我发挥。
  鲁迅曾说:“我认为,所有好的诗篇已被唐人作完。”
  事实确是如此,无论你喜欢那种体裁,是怀古、咏物、山水田园、边塞、行旅、闺怨又或送别,走进唐诗里,立马便自觉地低到尘埃中,满心欢喜地“沉浸在唐人绞尽脑汁得来的硕果之中”。
责编:丁松 排版:夏显亮
作者简介

  素薇,笔名苏姗,定居在美国。文字爱好者,愿与文友们分享庸常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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