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文生 | 祭灶
一到祭灶，就算推开了过年的门。
——曹文生《祭灶》
祭灶
文 | 曹文生
一到祭灶，就算推开了过年的门。
如果把年比喻成一个大院子，从二十三开始，日子，每天都在这个院子里溜达。它们按耐不住欢喜的心情，在院子里一片欢腾。洗、泡、蒸、炸、赶集、鲜衣，都在过年之前，要被日子一一丈量好。
说来也奇怪，在祭灶之前，我感觉不到一丝年味的迫近，可是一到祭灶，就突然觉得有些伤感呢？年快尽了，而我还在远方，在一个与故乡不一样的地方。
一到祭灶，人就慌了。具体慌什么？我也说不清楚。或许是慌母亲的白发，或许是慌父亲坟头上的枯草。总之，故乡有我必须要归来的理由。
故乡很小，小到能用我的脚步丈量出来面积。我用眼睛去审视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可是，每次当我站在城市的灯火里回望它时，又觉得它很大。它大到让我的感觉到它成了一座巨大的篮子，里面能够安放村庄的每一颗灵魂。
过年，真是个好事。
所有的指向，不过是怀乡。或许这是小说笔法中最常见的线索。每一个人，都患上了怀乡病，我们都在思考与年有关的每一个日子，祭灶当然也在其中。
祭灶，俗称小年。小与大，相对而言，从这个称呼上可以看出，是年的预热。我觉得祭灶，恰到好处，春节太热闹，像我们这种口拙的人，是不适合的。祭灶则不同，它安静，没人打扰，一个人可以想想自己的事情，多好啊！
从祭灶到春节，也不过是一周时间，这一周被计划分割成一条清晰的图谱。今天，买什么？明天买什么？都会提上日程，可不敢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到处乱跑了。
祭灶，是要敬神的。母亲常在灶台前点上香火，香炉的灰，也积了不少了。母亲在灶台的墙上，贴上灶王爷，然后在画的两侧，贴上对联，无非是“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这类言辞老掉牙了，可是母亲却年年乐此不疲。
每年香火供着，我的祖辈生活过的乡村，却并不美好。黄河边的中国，苦难太多，或许，每一寸土地上，都埋藏着太多的亡灵。黄河的水，除了滋养这十万亩麦田，还圈养了白森森的骨头，它们被写在县志里，许多人，不敢去翻阅它。
黄河，终于睡着了。
这几十年，再也没打过喷嚏了。它安静了，万物才能安静，麦苗安静地长，人也安静地活。
在故乡，祭灶这天要喝祭灶汤。小时候，我不知道“祭灶”二字怎么写，我一直误认为这二个字是“鸡叫”。鸡为何叫呢？是呼朋引伴要睡去吗？
一直活在乡下，在我的记忆里，故乡就是些关于鸡鸣狗吠的片段，日子，就是家常，就是简约。故乡没有多少读书人，文化是缺席的。
后来，才知道是祭灶的内涵，这么多年来，自己一直活在错误里。喝祭灶汤，或许只有河南有吧？我在文字里很少看到别的地方有这样的风俗。
白菜、粉条、海带、花生米、外加面筋，家境殷实的人家，也有几片肥肥的肉，每个人都喝一头汗。惬意，舒坦，是关于祭灶汤的最好证词。我没有考证过这风俗的来源，或许是中原太贫寒了，以前每顿饭只能吃一种蔬菜，到了除夕，日子豁出去了，多放几种，也算是奢侈了。
这是河南的祭灶方式，简单、质朴。古人关于祭灶的过法，是繁盛的，从范成大写祭灶的诗里可以看出，但是也有一些像我一样的穷人，在祭灶这天，过自己的日子。蒲松龄就是这样，别人都繁盛地活着，他却安静简单地过这个节日。
年，文化太盛了，活在乡村的我们是托举不起的。我们习惯了直接、简单。文人渲染修饰的那种活法，在乡村基本是看不到了，乡村能省就省，能减少就减少，只剩下祭灶的大框架了。
从祭灶开始，庭院也要收拾了，屋子，庭院都要打扫干净。我掏锅下的灰，母亲总说不敢掏完，要留一些，作为日子的引子。乡村，原来如此，它们并不是喜新厌旧，而是对旧事怀有另一种崇拜。
日子就是一天接一天的铺陈，没有旧，哪来的新啊！所以说，新年虽好，旧年也有诸多可留恋的地方。
古人，写诗也有一定的套路。
日暮，思乡；岁末，祭灶。
古人每写到这些，总是发出时光流逝的腔调，或许，在他们眼里，这些流走的日子，会将他们的寿命，偷走一些。
今人，寿命长了，或许对每一天都感到是如此的漫长了，古人，体味不了这种缓慢了，他们怕每一次变故：水灾、旱灾、疾病，都会成为他们一生中重要的标识。
在乡人的眼睛里，祭灶也不是什么大的节日，不过是拉开了过年的序幕。
一过祭灶，日子就快了，每一天都像流水那样，冲洗着所有陈年的事情。
男人们，开始劈柴，码在墙角处。女人们，开始在鸡的喂食里，多加了一把粮食，它们肥了，才能杀了过个好年。
每天，看着公鸡跑来跑去，似乎人间的滋味，正从灶台上缓缓升起。
祭灶，或许是一个关于女人的节日。也可以这么说，她是一个属于日常的节日，它不眼看高处，看的是灶台，是五谷被烈火煮沸，而后是日子的温饱。
母亲，仍会敬神。她絮絮叨叨，一会儿替儿子许愿，一会儿替女儿许愿，也许这是天下所有母亲的缩影。
鞭炮响过之后，日子，一天一天把我们带往又一个新生。
曹文生，河南杞县人，现居陕西洛川。鲁迅文学院陕西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荣获“陕西省青年文学奖散文提名奖”，作品散见《散文》《散文海外版》《散文选刊》《作品》《湖南文学》《山西文学》等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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