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枣小孩 | 万竹园与乌桕树
两个人相向而坐，面前清茶一杯，窗外雨声过耳，也算是一种小团圆吧。
——酸枣小孩《万竹园与乌桕树》
万竹园与乌桕树
文 | 酸枣小孩
伏历天，人慵懒。不出门，不做事，每日里蛰居，喝茶读书，聊以遣兴。在读的王安忆《天香》中，上海城里申家长兄申儒世有一座园子叫万竹村，据说以竹多著名。竹子多到何种程度，园子大到何种程度，因主角不是他和它，都没有细说。
倒是我这个读者有心，忽地一下，从万竹村便想到了万竹园来。
竹生风，风生凉意。即使无风，想起竹来，心底里也会陡生一刹那的清凉，况且万竹园我是熟识的。只是这万竹园不在苏松，在齐州府。北方的园子我见识得少，万竹园算是比较钟情的一个。也去过江南，拜谒过苏州的拙政园，扬州的个园（个园也是以竹命名，其间之竹皆秀美纤细，较之北方之竹又有不一样的韵致），都是精美得很。一步一景，玲珑剔透，仿佛游走于画中。只是这画的笔法过密了些，看久了会得轻微的审美疲劳症，相较而言，我更喜欢万竹园的简拙疏朗。大约也是南北人审美趣味的差异吧。
万竹园三套庭院里，最喜欢的是石榴院。石榴在北方是吉祥树，人家多喜种植。石榴树四季皆美，冬天的骨干，春天的嫩芽，夏天的红花，秋天的硕果，每次去看，都是给人喜悦的。万竹园内竟然还有一套院子里种满了木瓜树，盛夏时节，绿叶间缀挂着青色的果实，须得睁大了眼睛认真看才能认出。木瓜，我一直以为是南方水果，想不到它还会结在北方的庭院里。就像我一直以为乌桕树只生活在南方。
万竹园的西花园里，紧靠着青砖墙壁，有一眼泉，叫白云泉，白云泉畔长着一株古老的乌桕树——乌桕树就像一个不期然被揭开的谜底，这么多年一直困扰着我。有许多次，我坐在谜底下的石凳上，仰头注视着它苍老的枝干，深绿色的光洁的叶脉，内心却是一片茫然。
这个季夏的中午，我坐在稍远处的葡萄架下，竟然有了不一样的视野。近处的白云泉，乌桕树，白云轩，假山，溪，桥；远处的竹林，亭，草坪。历历在目。草坪还是原来的草坪，在夏天的时候，它是一大片鲜明的绿色，在整个花园里很是耀眼。在秋天的时候，它的颜色就会变得沧桑起来，许多年前，有两个黄口小儿坐卧于这片秋天的草坪上嬉戏，对这个世界还充满了懵懂与好奇，如今他们已然成长为两个俊郎的少年，正结伴从外面游历归来，因坐错车次即将面临人生中的第一次历练。而当年一起游园的一位至亲长者却早已经离席。许多年前，在通往木瓜院的六角水榭，也有一个年青的书生曾经坐在那里安静地读书、纳凉，他的人生还没陷入更深的悲切。一个家庭命运的遭际变迁，竟然与一座园子有了若干丝缕的因缘，于是，每次来这里，仿佛都是故梦重温，使人有亲切之感，更有沧桑之感。
天空时阴时晴，白云泉里不见白云。因地处偏僻，少有游人往来，更像是被遗弃的一个景点。甚至泉水也并不清澈，池中更无游鱼，水面上一层朦胧，映照不出遮拂了半个泉池的乌桕树那深茂的影子。
时间正近八月，乌桕树上不见花，也不见果，唯有满树青叶。前村乌桕熟，疑是早梅花。有南国诗人说乌桕树结籽如早梅点点，老乌桕树在秋冬时节非常壮美，叶色红如丹枫。甚至更有人怀疑张继诗中所写到的“江枫”其实是江边的一棵红叶乌桕树。仔细想来确也可信。
有友皖人，说故乡多见乌桕树，人皆称木子树，白籽状如小儿细牙，被调皮小儿当作玩耍时的“子弹”，具体操作如下：将一块小竹片的一头，切出若干条缝，将籽嵌入，然后手握竹片合掌挤压，“子弹”纷纷弹出。——他描述得如此细致传神，外行如我者仍如坠云雾里。
万竹园是园中园，想至此一游必要先入趵突泉公园。进东门，经漱玉泉，经趵突泉。趵突泉三只泉眼微微冒突，围观者众，蓬莱茶社座无虚席。想着等什么时候园中冷清，又逢着下雨天，可以雨中喝茶、看泉，也是一种闲情趣。
后来出万竹园，过无忧泉，想去白雪楼东侧的藤廊下喝一碗露天的大碗茶。不料途中乌云遮顶，一霎时竟下起雨来。初时雨点大而稀疏，不打伞也不着慌，依然信步而行，及至走到藤廊处，卖茶的却说下雨收摊了。很是扫了一些游人的兴。
这一处露天茶摊，前几年相伴着还卖一种叫“泉城大包”的大包子，有荦有素，三元一个，个大味美。游至近午，饥肠辘辘时，吃两个大包子，喝一碗大碗茶，也算一顿简单务实的午餐。白雪楼有戏剧演出时，常常看到那些老头儿老太太边吃包子边看戏，是一种小民的惬意和丰足。
没喝上大碗茶，心有不甘，只好又回转至蓬莱茶社，茶客少了许多，于是选了一处空位靠窗坐下。此时窗外雨势渐急，噼里啪啦之声甚是壮观，所谓“大珠小珠落玉盘”——一忽儿水面上便起了一层水雾。这样大而急的雨却并没有吓跑那些游人，倒是越来越多的人聚集过来，打着伞的没打伞的，都围在桥上，看急雨入泉池，这样的景致大约也是可遇不可求的吧。
如我，前一时的愿望，此一时竟然就变成了真实的场景，仿佛做梦一样。两个人相向而坐，面前清茶一杯，窗外雨声过耳，也算是一种小团圆吧。
（本文插图一部分来自网络，一部分来自作者。）
酸枣小孩，河南延津人，现居山东济南。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见于《散文》《草原》《山东文学》《福建文学》《辽河》等刊物。民刊《向度》创刊人、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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