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故事 | 杨海滨:在木里,孤独的寒夜

人间故事

我至今都不明白那是什么原因让人在极度寒冷中一次次很快昏睡,是疲劳还是畏惧或者脑袋里已没了氧气?

在木里,孤独的寒夜

文 | 杨海滨

在海拔四千五百米高的大垭口的山顶上,那里被称做木里山,是青海高原上的高原,我开着的那辆北京吉普行驶到这里时,前轴突然折了,这使原本就跑得很慢的车如死龟瘫死路边。这是不常见也意想不到的事故,我非常沮丧地站在缺氧而又砭人骨的山顶,眼睁睁地看着还有三十公里的山脚下,一片用蔚蓝铁皮搭成的房顶在暮色中,泛着平凡生活气息的龙门居住点而毫无办法。假如没有这桩事故,再过一个小时我就能坐在其中一间屋里喝茶或是睡觉,但是此时只能看着从空中悄然落下的黑色,如溢涨的洪水弥漫着整个山顶。

天色已黑。我唯一的办法就是等待救援。报急电话在刚才就已打到龙门乡一家汽车移动急救店,他们在电话里答应来修理,但这三十作公里的砂石路面,弯多坡陡,是整个天木公路(天峻县城至木里乡的县级公路)最为艰难坎坷的路段,即便马上动身,也需个把小时的行程,所以我要做的便是等待。

这是三月下旬,对于木里高原这个地方来说,天气还是处于严寒中心,这对没有四季概念高原来说,是寻常的,如果我们换种相对温柔的,硬说有季节区分的话,那便是七八月份仅有十天半月,气温在五度至十度间所谓的夏季,它像是牧人放牧时从嘴里吹出的口哨,倏然一声刚刚响起,就被迎面扑来渗透骨髓的冰冷阵风给噎回去那样短暂,然后又是漫长的冬季。所有的山顶都在慢慢生长着历年来增厚的积雪,让峰峦显得很是傲慢俯看着低于它的荒凉山谷,但它又忘记遮掩起自己腰上裸露着寸草不生的死亡景,但寒风不管这丑陋景象,继续遒劲在此用高原式寒冷的利刃,宰割着属于这里的一切而全无了一点的生机,而这寒冷正是标准的高原性寒冷,让所有经过的人产生出对高原敬畏的寒冷。

我不能弃车走人,再说在这样高的海拔上,走上几步便气喘吁吁,根本无法步行到三十公里外的龙门居住点上。幸好,我在来前穿了棉袄棉裤,还有围巾和吉普车的驾驶室可以遮挡阵风。然而我想错了,在黑夜降临之后,在汽车发动机的热量消失之后,寒冷,像是死人拥抱着我,是一种干燥的尖锐的针管注射的感觉,让你的神经开始变得麻木……起初这冰凉尽管在表面上很淡弱,还在你不知觉中适应后,再轻柔地在皮肤表面慢慢把那冰凉度加深,继尔进入血肉再进入骨髓,当你感到疼痛时,霎时便从等待的酣睡中被刺醒,但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感到冷疼。什么叫冷疼?是眼看着刀刃划开你的皮肤,可血又流不下来的那种感觉。这时就要敢紧活动一下身躯,增加些热量,当我意识到点时,就想坚持着清醒意识,不让自己在缺氧中再次酣睡过去。然而我没坚持住。

我至今都不明白那是什么原因让人在极度寒冷中一次次很快昏睡,是疲劳还是畏惧或者脑袋里已没了氧气?我强迫自己睁着双眼看着黑暗又坚持了一会,便又不由自主地昏昏睡去。这次的寒冷在冷疼中以梦的方式让我梦见自己正在天峻高原上被强烈的太阳光照耀,在温暖的孤独中看到了一朵属于高原的格桑花,正当我要去抚摸时,寒冷再次刺疼了我的感知,让我又一次醒来。我发现浑身的血液已经透彻地冰凉,所有的棉衣棉裤和围巾,都薄如一张纸,甚至感觉是以裸体站在风中被吹拂。我知道此时只有自己坚持着这种清醒,才不会使自己有可能在昏睡中悄然昏死在这山头上。

我开始鼓励自己不停地晃着脑袋朝窗外看去,只见黑暗的颜色在这里竟然是如此的纯正、透明和厚重,那种黑色是穿过黑暗看到纯粹的大黑之花般地盛开之色。这种黑色比起我故乡溶进各类杂色的黑夜之色有了天壤之别,显然我不喜欢故乡夜晚的杂质黑色。我喜欢高原的黑色是因为这黑色让我大开眼界,而这一点可不是谁都能得到的。

我的脚被冻得疼痛起来,我再一次跳下驾驶室,站在公路的边沿跺着脚,驱赶那寒冷,同时看到路基下就是看不见底的沟谷,寒冷的风像是瞄准了我,再次从山顶的一处空穴发起朝我袭来,并使原来的寒冷继续漏沙斗式地,用肉眼就能清晰地看着它向极度的寒冷簌簌流去,其声如同芦苇风中之摩挲,不知道这漏沙般的下降能到负的多少度,我又一次开始担心我在等不到救援就被冻死在这继续下降的寒冷中。

我复进驾驶室,事实上它已不再起到任何保暖作用,甚至和外头的旷野一样的冰冷。可我坐在那儿扭动车钥匙,屏幕上显示汽油已耗尽,车外温度已达零下三十度,这让我着实吓了一跳,这也是我这一生中经历过的最为寒冷的度数,我想如果这次不死,以后我肯定会向别人炫耀,但我又想这样的寒冷和夜晚纯粹黑色,在今后还会不会重现,有关这寒冷和黑色,这将会让我铭心刻骨……

移动救急车队的师傅们,在后半夜终于从山下赶了上来,当他们见我被冻得快要死去时,用布满了油腻的皮大衣把我包裹起来,先送我到山下的龙门居住点,放在他们一间热气腾腾的生着煤炉值班室,那里还放着一台柴油发电机,强烈的刺鼻的柴油味是我平时极厌恶的,但那晚上柴油味竟是那么芳香和令人陶醉,巨大的震动声竟然如天籁……

这一小自然段,是我要表达这个故事完整过程的结尾。我认为世上任何事情都有一个完整的过程,而我又是注重完整过程的忠实描述者。

插图:网络  / 编辑:闺门多瑕

杨海滨,现居郑州,自由撰稿人。澎湃网专栏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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