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秦文学】侯天贵：【衣柜那套土布衫】（散文）
不忘初心 梦在三秦
衣柜那套土布衫
文/侯天贵
社区居委会号召居民为贫困地区捐赠衣物，妻子拉开衣橱，一边整理，一边喊道，“你快过来看看，咱要把哪些衣物都捐了。”
我开玩笑地说，有啥看的，你就是咱家衣柜掌柜的，你爱咋整就咋整，你想捐啥就捐啥，我不管，别想讨我的主意。
妻问“真的吗？”
我说，真的。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先把你这套牌子羽绒服，夹克衫、衬衫都统统捐了去。”
只要我能换洗够穿，你随便。
妻又问，“真的吗？”
真的。
“那我可就真随便了，把你珍藏的这套土布衫也捐了。”
我一听要捐土布衫，心头一惊，忙喊道，啥都可以捐，就这个不行。
望着折叠得平平展展的土布衫，勾起了我一段深情的往事。
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我在离家二十里开外的益店上学，贫困的生活伴随着我的学生时代，母亲已经离世，和父亲相依为命，父亲虽然在农业行当里是一把好手，耕田扶犁，撒子磊摞，样样能行。但对儿子的衣着穿戴，他却无能为力。每到春暖花开衣裳换季，我只能穿起亲戚送我的那件不大合身的旧军装直到秋扫落叶。涤确良质地的军装，大热天穿在身上，不吸汗、不透气。整个夏天身上都长满了痱子。
那年学校快放忙假（农村收割麦子，学校放假）前，是一个周一早晨，出完操回到宿舍，我的枕头下压着一个花布裹着的小包袱，我慌忙打开一看，只见是两件红蓝间隔，散发着麦香浆味的土布衬衫和两条裤子。我脑子顿时一片空白，这是咋回事，这是谁送的，我问遍了全宿舍的所有同学，大家直摇头，回答不是他。我久久地注视着那块花布，总感觉有点眼熟，终于想起来了，宝生同学用它包裹过自己的衣服，一定是他送的，绝对不会有错。
那天早饭后，在学校大柳树下的水车旁，碰见了他。我问，那些衣服是你压在我枕头下的吗？
他看我一眼，低声说道：“别问那么多，不要张扬，你穿就是了。”
我说，你送我衣服，还怕别的同学知道。
他表情为难地说，“娘叮咛过，别让同学知道，施人恩惠，唯恐别人不知，那不是真善。”
听到如此言真意切地回答，我看着他，他望着我，四目相视，久久无言，各自眼里都闪着动情的泪花。
他很快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似的扭头走开了。
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一股暖流涌向眼眶，顺着面颊流了下来，也同时珍藏了这份烙刻在心底的友谊。
那年忙假，我穿上了红蓝相隔的新衬衫，回生产队参加夏收劳动，脱下那件旧军装，自己一下子变成了一位帅气的小青年。走路脚下生风，拉着一架子车麦捆奔跑如飞，穿上新衬衫，感觉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同村的大姨嫂子们都夸我身上的衬衫做工精细，贴身合体颜色好，问布是谁织的，是哪里的巧手裁缝缝制的，有些还亲手扯起衣襟，想看看红的经线和蓝纬线是怎样搭配的，身上的土布衫，使我这个在热天终于脱下旧军装的愣小伙着实自豪了一把。
偷着送我衣服的宝生同学是独子，母亲是村上的妇女干部，繁重的农田劳动和村组事务，常使她忙得不可开交，从棉花做成衣裳，得费多少工夫啊！她不嫌辛苦，为儿子的同学缝制衣裳，当我穿上这件合身的土布衬衫，一种慈爱暖流会传遍全身，仿佛感觉我的母亲仍然在世。
学校毕业后，各人走进了自己生活，虽然常有见面，每次我总想表达一下感激之情，他总是微微一笑，把话题岔开，让我无从提起。这段埋藏在心里秘密，各自保守了近四十多年。
十几年后，我从他的妹子宝翠的口中才得知当年令人动容的事情经过，那是一个周六的下午，哥哥宝生回家背馍，给母亲说班里有个同学，天都这么热了，还穿着一件旧军装，没有换洗衣服，慈祥善良的母亲听到后，坐不住了，毫不犹豫地拿着家里仅剩的布票，到镇上供销社去扯布，当时商品花色单调，没有做衬衫的合适布料，回来后，她架起纺车，昏暗的油灯下，雪白的棉花在吱吱扭扭的纺车声中，被纺成细线。经过蒸煮、浆染，经布。一道道工序完成后，坐在古老的织布机上，咣当，咣当，脚下踏着节奏，穗子在纬线间穿梭。那四件贴身合体的衣裳，是她母亲在半月时间内赶制的。她把对儿子的爱，对儿子同学的情，密针细线都缝进了衬衫。留在了这个世间。
听着宝翠的诉说，想着她的母亲也已经离世。竟然使我潸然泪下，当年母亲为儿子的同学，一针一线，日夜操劳。她老人家一定会充满自信地想到，当儿子同学穿上她亲手缝制的衬衫，她又多了一个儿子。
这两件土布衬衫，几十年来，一直是流淌在我心底那股久久的温暖。
改革开放后，农村发生了巨大变化，我也受到了社会发展进步的恩赐，在村里第一个盖起了三间大瓦房，穿衣更不是问题了，当年偷偷送我衬衫的那位同学，被组织委以重任，二十多岁就担任了一个大乡镇的党委书记，我搬新家的那天，他踩着泥泞，提着鞭炮，拿着精心挑选的“景德镇”花瓷碗和大提环锅，步行十几路前来贺喜，我也特意穿上了他送我的土布衬衫，俩人相见都会心一笑，彼此再无寒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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