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父亲的镰刀
那些久远而新鲜的铁锈味,一次次抽出我味觉中最敏感的神经。在父亲的手中,最能证明他活力的农具就是镰刀。挥舞镰刀的父亲的姿势如同远古战场上的勇士一样,那英勇无比的豪气始终占据着我的内心多年了。伴随父亲风雨沧桑几十年的镰刀身上的光芒和光阴一起在父亲手中慢慢流淌掉,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父亲的镰刀总打磨着上一个世纪逝去的时光的温暖记忆,氤氲散发着一丝人间烟火的味道。父亲的镰刀不只是简单的刈草割麦,还砍柴挖坑等。父亲的镰刀是一把月亮形的铲,铁质厚实。构造简单。它用光亮的语言擦亮父亲艰辛劳作的岁月。父亲把它挂在后院的土墙上,它耷拉着脑袋,像父亲带着一身晚霞和叹息回来后的神情,在匆忙的渭北荒塬上。点着父亲的汗珠和烟卷。
父亲一个人走进春天无边的花海。一个人一天就象掉进蜜汁里,悉心而尽情的品咂属于春天的芬芳和秋天的甜蜜。父亲耕耘的手握着镰刀试图一次次犁开贫瘠的梦想,把麦田和果园里所有的野草撂倒,父亲无法说感恩,经常荒旱的土地是父亲荒凉的梦想之源。父亲渴望吃上自来水,父亲说,上海自来水来自海上。我们的呢?这是普通的语言游戏。每年冬天,适逢下大雪,父亲和母亲都会忙活半天给家中水窖拉雪倒。散发着醋香的老瓮、锅桶瓷盆装满了第一次放出来的自来水。父亲不说什么,掉了一块的门牙,剩下一截子箍牙的铁丝卡在半空里,一动不动。父亲终于喃喃地说,他曾数次试图用缝纫针,包括他用的镰刀去戳挖挑翘,都没有挖掉。
父亲,终于擦着锃亮的镰刀站在地畔,远望着山后的阴云,盼望暴风雨的早点到来。这时候,他总口中念念有词,神情肃穆,虔诚如宗教徒一般。
花落了,坐果了。父亲的烟袋冒烟了,袅袅的,如同宗山深处的氤氲而出的仙气。父亲的眼睛冒烟了,肠胃也冒烟了,他常常一天不回来。害的母亲总抱着我一岁多的孩子到村头吆喝数十遍。
慢慢地,父亲的镰刀也被遗忘在时光的背后,连同多年前养牛时铡草的铡刀被撂在后院。父亲也极少出去和村人谈论中东石油、国家伟人和雨水庄稼,偶尔和人谈论苹果。我不懂事的女儿一次次探索着去我家后院里,一次次靠近父亲的镰刀,看着那些生锈的开满花的岁月的礼物,一次次她试图把它取下来玩。母亲一气之下就把它扔到后院的杂物堆里,很久,没有人再去动那把业已生锈的老镰刀。
乡村多年的悲歌和呜咽在镰刀下度过。父亲一次次翻山越岭的背影横亘在我的心头。在开满山花的小路上,到处留下父亲弯腰打柴割草收麦的影子。在简单的世俗图景里,父亲过活着别人看似毫无意义的生活。他,时常把头颅和思想一起深深陷入岁月之谷,陷入时光之焰。
父亲不再轻易在五、六月份出去撵场割麦,但现在每年的五、六月份他还割着属于自己的麦子,还和母亲粗脖子胀脸的争着要去撵场。镰刀是属于父亲的,父亲是属于农业的。镰刀是父亲关于雨水,关于农业的神话,始终和父亲保持着温暖的对话。
父亲在金子的卑微和庄稼般的纯粹里一次次靠近了土地。父亲的镰刀弯了,钝了,有了大大小小的豁口。光滑的刀把上已经磨出父亲手茧一样的花朵。父亲时时在布满豁口的镰刀上写着古老的梦境。父亲还在自己四十年前抓阄抓来的自留地里劳作着,用最真实的劳动和廉价的汗水兑换着自己的幸福。
村庄、炊烟、羊群、河流一起在梦境里奔跑。父亲的叹息风一样把我甩远,我远离着父亲的土地和镰刀。父亲的叹息雨一样掠过我的耳际,倒贩苹果,栽种苹果,退耕还林,农民进城,属于农业的领地越来越少,属于父亲的快乐也越来越少。
在父亲眼中闪光的犁铧、锃亮的镰刀消褪着骄傲的锋芒。
大型沟播机、联合收割机驶进麦田的时代,父亲和母亲始终没有撂下手中的镰刀。用古老的方式收获着属于的荣光和杰作。父亲象疼爱自己的孩子一样热爱着土地和农业。
硕大的汗珠从父亲的霜鬓滑下,聒噪欢唱的麻雀在镰刀把儿做的楔子上开始筑巢搭窝。父亲一次次把它们赶走,它们一次又一次地折回来,卷土重来。鸟恋旧巢,人依故土。父亲内心的风暴来了,一次次在春天里种植雨水丰盈的梦境。
一冬的强旱和农闲,我误以为父亲会放下久违的镰刀,父亲还是在冰天雪地里破冰寻水,在北风刺骨中打草砍柴,以御三九之寒。很多年,父亲都在冬天把积雪或者冰块翻弄到地里去。
父亲有时看上去瓷瓷的,很木很呆的样子。就像一把锈了多年的老镰刀插在土地上。父亲弯下腰,拾掇着自己的镰刀下的日子, 翻腾着农业的梦种。
【作者简介】
杨辉峰,笔名啸鹤,陕西礼泉人。文字散见于 《当代小说》《散文诗》《陕西诗歌》《中国铁路文艺》《中国文学》等。曾获中国散文作家论坛一等奖、中外诗歌邀请赛一等奖。出版有散文集《我的村庄》。
专业引领乡土中国文化
时刻温润精神心灵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