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树梢上的少年(之一)

少年陶子已经十三岁了,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一副无所事事吊儿郎当的样子。口中还是不离那个水袋一样大小的红色葫芦状的气球,气球一吹,大半个村子的孩子都跑出来到大槐树下的碾盘四周集合。气球里装着他全部的梦想,那是他打一出娘胎就有的潘多拉盒子,他却从来没有见过母亲,它可能关着陶子的另一个异彩纷呈的世界。陶子风筝一样长了翅膀,无聊的日子常常被风刮起,他随风一飘,整天就挂在村口的空着身子的歪脖子槐树上。风一吹,呼呼啦啦,好不神奇,象扯起几十丈高的绿帐子,他却如一只任性的小鸟一样扑棱着,舞蹈着……不信,你就来村口看看,那个整天光着膀子的少年,穿着水桶一样粗大的白蓝花布短裤,一双偌大的布鞋被村街上的细尘土埋没,脚下被踩得噗噗踏踏作响,节奏不一,老式的火车吐着长烟一样,从我们身边走过,这一切让人老远就晓得是疯张冒撂的陶子。这就是村西的陶子,名副其实的陶子,村里挂了号的野孩子王。

陶子从小没有了娘,一个人穿走在村里。有人说他是河里捞的,有人说是树杈上掉下来的。陶子的父亲是一个十足的赌棍,天一下雨就窝在牌场里,萝卜一样见了泥,就拔不出根来。陶子从小就生着一双猫一样锐利的眼睛,眼珠黄黄的,村人大都认为他是混血儿。他却老象揣着一面镜子,能挖地三尺似的看透每一个人心。

我们村上的孩子都怕他怕的要命。听说他小时候跟过一个外乡人学过小红拳,一招一式,有板有眼,绝非泛泛之辈。每当抡起拳头来,虎虎生风,一般人近不得了他的身体两米方圆。村上人都晓得他曾一巴掌打死一头牛的事情。死一头牛,在那个年代不算啥大事,有吃的胀死的,有从沟里悬崖十足摔死的,有给人看病的被赤脚医生医死的,一头牛的死,芝麻大点事,不足为奇

记得那是一个夏天的午后,不知道谁家牛跑到了村里。问王三,王三说不是他家的,问杨五,杨五说不是他家的,问马老六,马老六也说不是他家的。少年陶子横空而出,忽地变戏法一样竟一巴掌劈死了那头没有主的牛。他是趁着树上的风起云涌之势,从老槐树上直接飞身恰恰跳落在牛背上,一个双耳灌风直接把牛砸得白眼乱翻,口吐白沫。一只老鸦在树梢上唱着悲凄的曲子。陶子死死箍住弯刀一样的犄角,任他激烈地摇头晃脑,横冲直撞,他一点也不放松。这牛毕了,这牛毕了……有人鼓着掌喊。还说不定呢,这娃是个二货,跟牛给杠上了,我看这娃毕了,这娃毕了……那牛嗖地拔地而起,前蹄朝天,后蹄子一阵乱踢乱蹬,噗通一声巨响,就没有了呼吸。要不是他,我可能活不到现在,我也无法想起一头牛和一个少年的往事。确切地说,那头牛已经疯了,它不但踹坏了铁蛋三婶的韭菜地,还直接犄翻了大头爹晒的一缸子白洋面,糟蹋了杨五老汉的自留地里的半亩麦。气得老汉撅着屁股,边拔着踩坏的麦苗,拍着腿,指天骂地,作孽啊,哪个狗日的把畜生给放生了,真是人心叫狗吃了,好端端的这一地的麦都毁了。村上一时也骂声不绝。但谁也不敢出来逞英雄,把这头牛拿下来。当然,后来大家难免都要夸陶子一阵子,大家都把他当打牛英雄看待。

从此,陶子的名声比他的人窜得更高了。

俗话说,树大招风,人怕出名。这一天,村上来了几个精瘦的汉子,一个个精气十足,眼睛四周八下地胡瞅着。一个络腮胡子的汉子是他们的头,肩上搭了一个长长的白色汗巾,眼睛似乎两只铜铃瞪着。进了村,逢见人就喊着嫂子兄弟老哥地打着招呼,毕了,只问一句,嫂子前几天见一头牛没?老哥见过一头牛没?卷毛脖子,身上有个红疙瘩绳子。村人都摇摇头,都说没见。后来汉子气愤愤地,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四岔八股地坐在大槐树下的大碾盘上,唉!真是水瓮巴把鳖给跑了,明明有人说见跑到这这个村里了。咋回事么?他半晌挠着脑袋必百思不得其解。

后来,争正当他们打算离开的时候,突然觉得头上窸窸窣窣一阵子动静,摸摸头顶,已经湿润了一片,哪个野种子敢给爷爷头顶撒尿?得是活得泼烦了。一个留着苹果头的小子才从一个树枝上跐溜一下滑落下来。这小子外号叫疼人。他含着疼疼疼……就扑通掉在地上。一个汉子威吓到,你得是寻思呢?嘿嘿,疼人一阵坏笑,寻啥死呢?你跑我村上得是寻死呢?你小子真活得不耐烦了?

算了算了,跟屁大个娃较啥量呢?络腮胡子嘻嘻地问疼人,你家看牛着没?没。咋的?叔就是想到你村上买个牛。买牛?疼人一听眼里就放光。牛,我家没有,前几天,到见过一个死牛。啥?好话不说二遍。疼人说,我就送你一句,你真是狗屁膏药贴哪里,哪里就疼,把人还箍住了。不,听叔说,你好好说,叔给你奖一口羊群烟。疼人咬着嘴皮,那行,那就咂一口。疼人吃奶的劲都用上了,狠狠地咂了一口 。烟圈在空中盘旋了一阵子,截然吐出一句话,走,我带你们寻牛去……

杨辉峰,陕西礼泉人。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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