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照邻：大唐诗坛的一只荆棘鸟

南美洲有一种奇特的动物，叫荆棘鸟。

它有着火焰般明艳的羽毛，从离开巢穴开始就不停地寻找荆棘树。当它如愿以偿时，就将身体扎进最长最尖的荆棘里，随后和着血泪歌唱。

一曲终了，荆棘鸟气竭殒命，以惨烈的悲壮塑造了美丽的永恒。

初唐四杰之一的卢照邻，就如同诗坛里的一只荆棘鸟。在红尘中饱受摧残的他，以残缺的病体和坚韧的意念，书写了大唐不朽的诗篇。

壹

唐朝的第一望族，是河北幽州的范阳卢氏。从秦始皇开始一直到魏晋南北朝，这个书香世家都是历任皇族眼中理想的联姻对象，皇室宗亲抢着与卢氏结亲，甚至出现了“一门三公主”的盛况。

顶着荣誉家族光环的卢照邻，少年时就显现了与众不同的早慧。在邻居家孩子还在爬树捞鱼的时候，熟读经史的他忙着拜访名师，没几年就成了当地优秀学生代表。

18岁那年，卢照邻远赴长安并一举及第。学习成绩好又出身优渥，卢照邻在京城的朋友圈里如鱼得水，很快被引荐到邓王府中担任文书。

邓王李元裕是唐高祖李渊的第十七子，也是当朝唐高宗李治的叔叔，因为府中藏书太多，便邀请卢照邻帮忙管理。

邓王对卢照邻很赏识，称赞他是当朝的司马相如。令人唏嘘的是，生于四川成都的司马相如是西汉著名的辞赋家，不仅得到汉武帝的重用，还有卓文君这样的才女相伴终老。卢照邻的运气和他比起来，差了不止从河北到四川的距离。

卢照邻每天的工作，就是领着丰厚的薪水博览群书，不用签到坐班更没有996。在不少现代人看来，完全属于钱多事少责任轻的理想工作，只要公司不倒闭，绝对能混到退休。

卢照邻需要的，从来不是养家糊口的稳定工作，他更需要一个能施展抱负的平台。邓王府中的生活虽然光鲜，却远离权力中枢，如果就此混迹一生，他不甘心。

谢绝了邓王挽留的卢照邻，毅然从王府中离职了。

只是接下来，无情的现实很快给这个向往远方的年轻人一记耳光，并告诫他：年轻人，江湖不是那么好混的！

贰

游览天下的卢照邻，来到了古都洛阳，回想起长安城的那些日子，他提笔写下了著名的《长安古意》。

这首七言长诗共有476字，其中不少句子被奉为经典。“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是言情剧里的惯用台词；“独有南山桂花发，飞来飞去袭人裾”，被曹雪芹化用成了《红楼梦》中花袭人的名字。

卢照邻的这首诗，感动了无数的少男少女，感动了曹雪芹这样的文坛大咖，却没法感动武三思。

武三思是当朝皇后武则天的侄子，权势显赫的他，当读到这几句时如芒刺在背。

“梁家画阁中天起，汉帝金茎云外直。

别有豪华称将相，转日回天不相让。”

或许卢照邻针砭的对象不是武三思，但武三思却不不这么认为。在他看来此诗含沙射影，卢照邻其人居心叵测，一怒之下罗织罪名，将他投入大狱。

文章憎命达，和他同时代的王勃，也因为一篇斗鸡檄文成了无业游民。

卢照邻入狱后，家人几经周折，才让他重获自由。

老领导又一次向他施以援手，在邓王李元裕的关照下，卢照邻被调任到四川新都担任基层小吏。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身处穷山恶水间的卢照邻悲哀地发现，现实离他的初衷越来越远了。

唯一能给他带来的慰藉的是，这期间一位郭姓女子走进了他的生活，两人情投意合，甚至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恰巧这时，朝廷一纸述职令将卢照邻召回长安，他只得与郭氏相约，安顿好后将迎娶她过门。

世事难料，这一别竟成了永远。

苦等几年仍然不见卢照邻的归来，郭氏终日以泪洗面，后来无意间竟遇到了卢照邻的好友骆宾王。侠义心肠的骆宾王对卢照邻很是鄙夷，不仅写诗痛骂，还与卢照邻断绝了往来，至于被遗弃的郭氏也得到了他的资助。

两人都不知道的是，卢照邻并非轻薄之人，他的失约，有着太多的苦楚……

叁

一路风尘仆仆的卢照邻，还没等到朝廷召见，噩耗便从天而降，父亲卢仁朂病故，他只得匆匆回家奔丧守孝。

还没等守孝期满，卢照邻突然发现自己的双腿开始麻木，越发地不听使唤，几个月后竟然成了卧床不起的废人。

从少年时的鲜衣怒马到如今的青灯病榻，卢照邻难以承认这样的落差，他耗尽家寻求良医，甚至放下身段向亲友们苦救，说自己患病者七八年以来，耗费钱财无数，如今生活难以为继，希望诸位施以援手。

且不说一千多年前的唐代，就是如今的医学技术对瘫痪者也鲜有成效。为了治病，就连采药炼丹这种听起来都不靠谱的方法，卢照邻也照单全收。

他一度搬到长安附近的太白山下，只为熬制仙丹，服用后不仅没有缓解，就连双手也日益痉挛。

所幸卢照邻后来遇到了传奇名医孙思邈，并拜他为师终日研习医术。经过孙思邈的医治，也只是勉强保全了性命而已。

万念俱灰的卢照邻，在河南禹州的具茨山下买了几十亩土地，雇人开荒引水，又提前修建了墓穴。每天等待着死亡，卢照邻的心情很抑郁，看到孙思邈院中一株被虫噬得千疮百孔的梨树，伤感不已的他写下了《病梨赋》：

“高才数仞，围仅盈尺。

修干罕双，枯条每只。

叶病多紫，花凋少白。

夕鸟怨其巢危，秋蝉悲其翳窄。”

命运之神和卢照邻开了一系列残忍的玩笑：意气风发时他，想做一番事业却被无辜下狱；好不容易得到了爱情的垂青，无情的现实却让他辜负了对方；家资丰厚却患上了不治之症……

如今他心如枯槁，这身怪病足足拖了他20多年，令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公元685年，一代神医孙思邈无疾而终，这让卢照邻断绝了最后一丝希望。不久后他趁人不备，扭动着病恹恹的身躯，一头扎进水渠里，再也没有爬上来。

这个天下第一望族的子弟，名震京城的文坛新秀，就这样悲壮的离开了世界。

苦难，是一场生命的修行。有些人历经劫难终将化作尘土，有些人却让灵魂永存世间。

卢照邻，一只诗坛的荆棘鸟，从大唐的天空飞过，留下了永远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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