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水散文】第七十五期｜秦开拒胡：燕国首开辽东
时光驯服一切，我与往事之间，像回声，再怎么千回百转，终究消失在山谷。 by 七堇年
秦开拒胡：燕国首开辽东郡
被冲撞得乱响了整整一天的窗棂，此刻安然了；关东暴躁的风不再呜嚎，夜像累极了的将士裹着黑色的甲胄蜷睡在檐下。静下来的时候，我愿有一部书陪我。于是，我稳稳地坐在写字台前，扭亮台灯，将一束乳黄色的光线射进字迹繁密的古籍里。不料今天信手翻开的却是《史记·匈奴传》，顿时，金戈铁马的喧嚣轰然来临，不期而至的躁动旋即令宁静了的心灵再度大哗。
这是发生在2300年前辽阳土地上的泛着血腥味的殷红的故事。人类总是爱刀兵相加，以战争的方式赚取一份豪迈，或是生得光荣，或是死得伟大。春秋五霸，战国七雄。上古先人的生活史，俨然一部从未间歇的战争史。战争造就了英雄，战争也造就了辽阳。在山海关外，东北大地，辽阳是血与火的长子。那时它叫襄平，以独立的身姿在中国的古城市群中注册。
说起襄平，现在的辽阳人大都洋溢着一种无所认知的自豪，舞之蹈之地夸扬着它斑驳的古色，然而，此类的骄傲往往缺少一份沉重，热爱自己的故乡没有什么不好，盲目的自恋却是不该有的轻浮。我不是在亵渎一些同乡的情感，我的愿望是劝人们多一些自觉和实证。襄平太古旧了，它在迷茫的岁月的远处，生活在今天的我们实在难以一目了然。
在那个冷兵器的时代，襄平是燕国的属地。
商灭前后，以王室为主宰的天下再分配的社会运作，轰轰烈烈地进行。所谓周初大封建，既是社会的时尚，也是历史的必然。记得恩格斯曾说过大致这样的话，封建战争在各国集权国家形成过程中乃是一种必然的合法的阶段。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燕国以自己的方式行进着。
燕国是一个历史悠久的诸侯国。其最早的国君，是西周初年赫赫有名的召公的后裔。当然，先人的荣华富贵与后人的苟且偷生并无必然的联系。召公的子孙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似乎并非景气。临国的攻伐，外族的劫掠，国内政权更更迭迭多有不测之变。企盼振兴一时为万民所愿。公元前311年，先王丧命。国门破碎之际，燕昭王像他的前任一样在即位的大典上登基，所不同的是激越的典乐中轰鸣着复仇誓师的弦律。再生的希望之光，穿透阴霾照抚着幽州大地，这是历史的转折。
地域的大小，城池的多少，绝非国家安泰的重要条件。不负燕人重望的昭王，是一位颇懂为君之道的政治家。他深知人才的重要。“卑身厚币以招贤者”，是他的思想方法和组织路线。做为一个封建君王，他是卓越的。他首先容纳了本国郭隗的自荐，接着又吸收了大批千里之外的异国知识分子。于是，乐毅自魏国而来，邹衍自齐国而来，剧辛自赵国而来，一时间出现了一幅“士争趋燕”的壮丽景象。日后燕国的日渐兴旺是不言而喻的。
改革带来了国家的振兴。大有作为的君王不会淡忘每一寸国土。昭王对辽东的关注，使一个叫秦开的人永垂史册。
秦开，这个战国中期的军事将领，我每每揣摩他的生平，艰忍、孔武、忠诚等等抽象的概念就会伸展开来，成为一些可能发生的情节，在我的幻想中挥之不去。
在历史的发展进程中，出现了一个拥有共同语言、共同地域、共同经济生活以及表现于共同文化上的共同心理素质的稳定的共同体，社会学家命名它为民族。战国时期，燕像其它各诸侯国一样，其周边居住着许多少数民族。在被认为时机成熟的各个社会发展阶段，那些名为山戎、匈奴、东胡、楼烦、林胡的少数民族，凭借各自的优势，都曾攻掠过燕国。秦开就是在与东胡的较量中，使生命大放异彩的。
现在早已消失了的东胡族，原是活动在我国东北的古老民族。战国时代，东胡族生活在燕的东北部。骑马的民族，大都是彪悍善斗的民族。在运力十分窘迫的古代，马便是速度和时机。东胡是以畜牧业为主的游牧民族之一，在以劫掠为时尚的动荡社会，其优势远远超出以农业为主的燕人。燕昭王即位之初，燕东北的上谷至辽东一带，经常受到东胡的寇掠。由于国力弱小，燕人不得不承受被劫的耻辱。无奈的燕王把自己的大将秦开送往东胡作为人质，用以缓和北方的吃紧形势。秦开于是粉墨登场。
严峻的史实大都会被敷衍成生动的传说。秦开的演义在民间不胫而走，尽管它是严重失实的杜撰，却也是一件拨开历史迷雾的最得手的工具。
设想那是一个天气晴好的麦收季节，东胡王笃笃作响的马队叫阵于城下，又一场流血的冲突即将开始。守城的大将秦开想到了死，一种壮烈的死，我以我血荐轩辕。燕昭王站在他的一侧，他可以想见他眸子里隐含的恐怖。“不要麦子!不要美女!要你的秦开做人质！”城下响起东胡兵雷鸣一样的挑战。燕昭王在对手的喊声中怔了许久。百业待兴的燕国缺少的就是人才，爱才如命的燕昭王深谙人才的重要。士有郭隗，将有秦开，如大鹏之两翼，无一不可。然而，东胡兵如黑云涌来，城内百姓危在旦夕。两害相权，燕昭王只能做出无奈的选择——交出秦开。
分别的场面令人心酸。一个个男子汉抱头痛哭、以泪洗面。秦开接过一个黄绫布包，这是昭王送他的一包黑土，故国的黑土。故国重于一切。这是永远不能放弃的牵挂。秦开捧着包裹，手颤抖得不能自己，他感到百姓们的心在包裹里怦然跳动。尽管前程莫测，悲恸中却升华出一种昂扬，深沉的故国之恋化成了不可屈服的力量，血一样奔流在秦开的心中。
寄人篱下，秦开顿悟自由的可贵，英勇善战的将军，一夜间变成了对手的马奴。命运如此地骤然倒错，令人遗撼。仰卧在山坡上，听马群唰唰啃草的声音，秦开是痛苦的。异族的领地，异族的马匹，故乡的云远在天边。多少回借远去的风默默捎去心底的祝愿，国人啊，养精蓄锐、发奋图强吧!秦开又一次打开挂在腰间的黄绫包裹，欲哭无泪。
后来，一个奇迹发生了，东胡王漂亮的公主在打猎时遭遇老虎的袭击，在仆人惊慌措乱之际，秦开飞马射箭虎口夺人，公主死里逃生。这个英雄救美人的情节必然要导致一场爱情。因救命之恩，东胡王放松了对燕国人质的警惕，秦开得以在公主的陪同下游览了东胡的山山水水。
爱是不可抗拒的，尤其是一个知恩图报的少女，她可以为所爱的人献出一切。公主的伟大在于她对秦开的理解，秦开不能在爱河中滞留，使命令他放弃如此的儿女之情。公主偷出父王的令牌，送秦开过关。这样的分别最容易导演出殉情的一幕。在秦开翻身上马的一瞬，公主一头撞向山岩。秦开立即跳下马背，但悲剧已无可遏制。秦开以十指的血泡和另一种的悲痛，为公主垒起一座高高的石坟，留下—串深情的回眸。
传说终归是传说。事实上，其时，在燕昭王的领导下，国家的改革获得了极大的成功。燕国“不以禄私其亲，功多者授之；不以官随其爱，能当者处之”，经世治国之材“察能而受官”，为社会经济的发展和军事力量的增强带来了动力。强大起来的燕国，不但直攻临淄、尽取齐宝，而且为驱逐东胡创造了条件。扬眉吐气的燕国君主向东胡王发出照会，秦开返回故里必然顺理成章。
辽东是燕国讨伐东胡的主要战场。燕国壮丁尽数聚来，以秦开为将，大举北上。秦开在流亡生活中熟知了东胡人的风俗人情、山川形要，加之军备充足、斗志高涨，燕军一经出发便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狼狈的东胡王失去了往日的威风，方寸大乱，杀抢成性的东胡兵丧失了对抗能力，望风而逃。马咴咴，车隆隆，英勇的燕军一路凯歌。屁滚尿流的东胡兵，直“却千余里”，退到今西辽河的上游老哈河、西拉木伦河流域。胜利的燕军做了暂短的休整，又长驱东进，目标直指阻碍其发展的朝鲜侯地方势力。受封于西周的箕氏朝鲜，经过四十余世的继承，在战国时一度成为强大的割据集团，他们越过满潘汗(今鸭绿江)，企图向西部即燕地发展，秦开奉命率军乘势出击，直抵满潘汗，既扫除了威胁，又拓地二千余里。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后人总结的诗句，准确地道出了秦开们的心情。进攻和防御同样重要，甚至防御更为重要。秦开班师之际，燕国民众开始大筑长城。由造阳至襄平，因地制宜，就地取材。聪慧的建筑者，在地势平缓、土层较厚的地段，以外侧挖沟取土，夯筑为墙；在岭峻石多地段，依山势砌垒石块，形成石壁。巍巍乎一堵东方老墙婉蜒于偌大的辽东，如母亲护佑子女的臂弯，有力地保障了燕对东北南部的控制，使该地区在比较安定的状态下，迅速完成向封建制转化的过程。可以说，它是辽东军事的分界线，也是辽东经济的起跑线。今天，经过两千多年的风侵雨蚀，在辽阳大地上也许找不到古长城的遗迹了，但那个曾经存在的燕长城，作为中国全部古长城的一部分，已经随之物化成一种象征。正像诗人们说的，这道成了精的大土墙，是古代君王想象力的极限，是祖先们痛苦的纪念碑；它为一个大家庭隔开了两个纠纷的妻室，是大陆腹地的巨鲸，是熬过了漫长岁月而独存的史前期恐龙……
燕北长城，给战争做了一个小结。襄平古城的建制从此开始。做为辽东郡的首府，不知迎来了多少任郡守?在这个带有浓厚的军事色彩的地方组织中，他的主人对他所管辖的包括辽河流域直至朝鲜半岛北部的大片山河，抱有一种何等兴奋的心情?襄平，东北地区的第一座城邑，知道自己肩头的担子有多重！
风烟流转，岁月更迭。令人很难想象出当年襄平城池的规模。在一次谈话中，我的半师半友李可先生曾教我一个很不错的办法。他认为，必须把眼前的关于辽阳的现代符号抹去，从当时的人口与土地状况去估计当时的可能。李可先生言之有理。在生产力还很低下的远古，城池不会太大，但做为一定社会阶段的标志也就足够了。有人根据“襄平”的字义去挖掘古城的寓意，办法也是可取的。“解衣而耕为之襄”，这是关于农业生产的信号；“平”又传达着一种整肃异己的意味。肥沃的土地为兴邦振国提供了自然资源，强兵重武又是社稷安康的社会保证。二者相加恰恰又迎合了“城”的内在精神。据考，甲骨文中没有“城”字。大概自周才始有这个名词。它当时的意思，我理解为粮仓和兵器的组合，是和平与战争的统一，是经济和军事的合作，是远古社会对城池使用的规范，是华夏祖先人生理想的体现。不管其大小，哪里出现城池，哪里便赋予了全新的意义。城市是一个具有多功能、多层次高度综合性质的系统，它的居民在道德修养、法律观念、公共意识诸方面均有别于他人，它是人类活动的一个中心舞台。因此，马克思说：“城市的发展，造成新的力量和新的观念，造成新的交往方式，新的需要和新的语言。”记住，这是公元前279年，在辽东大地上，辽阳史已经掀开了它沉重的扉页！
辽阳，放手创造你日后的辉煌吧！
艰辛的秦开们在回眸瞩望……
REVIEW
李大葆佳作
（责任编辑：韩英 排版：王志胜 图片来源于网络）
作者简介：李大葆，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辽宁省散文学会副会长，高级编辑。近年致力于辽阳地方史研究，并以辽东乡土资料为素材进行非虚构与写作。以《沧桑辽阳》《诗歌辽阳》《辽城诗魂》《辽阳五十弦》为总题的系列散文、随笔，见诸于《沈阳日报》《辽海散文》《辽阳日报》《中国地名》《鸭绿江》月刊等，部分篇章入选《中国散文诗90年》《辽宁诗典》等权威版本。以努尔哈赤为原型的长篇散文诗《远钟》获全国满族文学奖。出版《“王尔烈寿屏”解读》《努尔哈赤辽阳纪事》《弦歌辽阳》等学术著作，及其他散文集多部。整理完成《清内务府辽阳高佳氏年谱》学术资料100余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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