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水小说】樱桃红了（三十三）
你千万别跟任何人谈任何事情。你只要一谈起，就会想念起每一个人来，我只知道我很想念我所谈到的每一个人。 ——J·D·塞林格《麦田里的守望者》
樱桃红了（三十三）
文｜宋宗兴
零星腾空爆响的鞭炮声，在辽东城的上空嘶叫着，昏暗的天空不见阳光，寒冷而沉闷的空气仿佛将人们压抑得窒息。这是民国二十年的大年三十。
辽东城警察局长韩大马棒正叼着香烟，将双腿跷起扔在桌子上，屁股坐在椅子上思考着那无边的心事。
一名警员进来报告：“韩局长，有个人要见您。”韩大马棒问：“谁呀，大过年的找俺有啥事吗？”警员说：“来人自称是泰记书局的掌柜，也姓韩。”韩大马棒一听说是泰记书局的韩掌柜，便慢悠悠地将腿从桌子上拿下，说：“叫他进来吧。”
韩振江随着警员进了韩大马棒的办公室后，警员随即退出。韩振江抱拳说：“韩局长，先给您拜个早年，祝您升官发财，过年吉祥。”韩大马棒从椅子上慢腾腾地站起来，拱拳回礼道：“韩掌柜，客气了，也给你拜年，你也吉详。”说完，韩大马棒示意韩振江坐下，警员进屋上茶。
韩振江说：“韩局长，真是为民操劳，大过年的还在坚守职责，佩服。”韩大马棒说：“俺干的就是他娘的这受累不讨好的差使，这样县长也未必能满意，县长满意了，日本人也未必能满意，这年头，谁知道哪儿掉下块砖头会砸着脑袋呀，能混就混吧。韩掌柜大过年的来访想必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韩振江喝了口茶，说：“韩局长，咱们是本家子，一笔写不了俩韩字，俺就直说了吧，前段时间你们警察抓的那个上街游行的学生是俺的儿子，叫韩春来，这几天一直想见您，可是您太忙难以相见，今天俺来的正好，俺舍个老脸，向您求求情，大过年的，将俺儿子放了，好让俺们过个团圆年。”
韩大马棒一听，脑袋不住地摇头，像个货郎鼓，一边摇头一边说：“不行，这可不行，韩掌柜，虽说是一家子，可俺做的是公务，你儿子带领学生上街游行喊口号，这个影响极坏，再说你儿子被抓起来后，没有悔改的表现，态度强硬，就是中毒太深了。”韩振江说：“韩局长，现在国家就是这个形势，孩子们是些学生，有点激情也是可以理解的呀，您要帮点忙，我将孩子领回去好好管教，保证以后不再发生这样的事情。”
韩大马棒还是摇头：“不行啊，你说的容易，不是俺一个人说了算的，日本人那关俺过不了啊。”韩振江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说：“韩局长，这是俺的一点小意思，五十块大洋，请您笑纳，算是过年给您买壶酒，也请您费点心帮个忙，俺将儿子春来带回家过个团圆年。”韩大马棒一看到大洋，说：“这事倒不是没有一点办法，可是难度太大，本家子还拿什么钱呀，再说了，您韩掌柜也是辽东城里有名的文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呀，咱们还用客气。”韩大马棒故做为难的样子，在屋子里盘旋两圈子后说：“这样吧，你先回去，我和日本人交涉后再说，在这儿你先立下个字据，保证以后你儿子不再发生类似的问题，不然俺没法和日本人交待，话可说丑一点，领回去再出了事，你泰记书局要负全责。”韩振江诺诺地应着：“一定，多谢韩局长关照。”
韩振江在案上写下字据：韩春来系本人之子，前期发生上街游行扰乱时局之举，是其年轻无知所为，今日领回后，本人定严加管教，从此发生的一切后果，皆由本人负责。
韩振江 民国二十年腊月三十
写完字据，韩振江向韩大马棒千恩万谢，韩大马棒让其回家静候音讯。
韩振江走后，韩大马棒提起布袋里的五十块大洋，往桌上一撴，又从中掏出一块拿在手中吹了吹，笑了，自言自语道：“自古就是钱有用，有钱能使鬼推磨，一家子也得拿钱，这年头谁认识谁呀，过年了来点小财，挺好。”然后喊道：“来人。”随着韩大马棒声落，一警员进屋问道：“局长，有什么吩咐？”你去叫人把前些天抓的那个学生韩春来在晌午后放了，人家是泰记书局老板的儿子，咱们警察不是谁都得罪的，这年头能交个人也得交个人，人家也是辽东城里有名有号的文人啊，放人。”
警员应令而去，韩大马棒背着手在屋里背着手踱步，哼唱起了京剧《卧龙吊孝》唱段：曹孟德领人马八十三万，擅敢夺东吴郡吞并江南。周都督虽年少颇具肝胆，命山人借东风在暗地成全。料不想大英雄不幸命断，空余那美名儿在万古留传。只哭得诸葛亮把肝肠痛断，肝肠痛断，都督哇！
傍晚时分，一个年轻瘦弱衣衫褴褛的身影踉踉跄跄地进了泰记书局。韩振江和素芝从楼上下来，一眼看出是儿子春来回来了。素芝上前抱着春来就哭，边哭边说：“春来呀，你可回来了，把娘可吓死了，以后再也别上街游行干那些傻事了。”过了一阵，韩振江劝说素芝：“孩子既然回来了，就不要哭哭啼啼了，大过年的，还是喜庆点好。”素芝止住抽泣，赶紧给春来倒水洗脸，百般照应。春梅见到哥哥回家，喜极而泣，拉着春来的手问询着哥哥被捕后的情况。春来回到家里感受到了家的温暖，身上被拷打的伤痛仿佛减轻了许多。
大年三十的牤牛屯家家炊烟缭绕，香气弥漫。东北沦陷后的第一个春节，虽然缺少了往昔节日丰盈喜庆的氛围，但传统的节日在老百姓的心中根深蒂固，人们还是强做欢颜，努力营造着过年的味道。
樱桃和二壮盘算着让牛宝禄和三壮一起来自个家中过年，顺便也招呼过长工李二愣子。这是樱桃自嫁给二壮后，第一次请牛宝禄到自个家过年。
大年三十，辽东人习惯白天吃两顿饭，晚上午夜接神时吃饺子。
樱桃正在灶房里用油炸鱼、肉段，炸一些自制的面点，这是辽东人习惯的过年“走油”。忙忙碌碌地炒做了八道菜，摆了满满的一炕桌。晌午过后，一家人围在炕桌，秀君坐在炕里头紧靠窗户。杯盘摆好菜上齐后，樱桃举杯对牛宝禄敬酒说：“爹，俺樱桃自嫁到牛家，还是头次请爹到家中过年，也是俺同学秀君头次来家中过年，今年过年与往年不同，咱们家今年遭受了磨难，可是咱们家的人从此也看到了希望，秀君来家后，俺更开了眼界，咱屯子里成立了自卫队，只要咱们团结起来，咱们就能抵住胡子的骚扰，将来也能从辽东赶走小日本子，咱们将来就能有好日子过。过年图的是个热闹，来咱们共同喝一杯。”说完，樱桃举杯一饮而尽。
牛宝禄喝了一杯酒后，举起杯来说：“世事改变人啊，没想到以前与世无争的樱桃变得现在这样刚强，秀君来咱家过年给咱家增加了喜庆，来俺敬秀君一杯，你在这儿好好养伤，等伤好了，给屯子里的自卫队员们讲讲现在国家的形势，给大家鼓鼓劲。”秀君急忙端起酒杯说：“谢谢大叔，这太好了，我也有这个想法，等伤好了，就参加到你们自卫队的活动中。”
“好，好，吃鱼。”二壮指着桌中央的一条兰河鲤鱼说话了。三壮说：“这叫年年有鱼（余），愿我们的好日子里年年有余。”李二愣子一声不吭，闷头喝酒，牛宝禄说：“二愣子，不吱声呢，不就是想娶胖丫吗，过完年就张罗，来，高高兴兴地喝酒。”二愣子端起酒杯憨厚地一笑，喝进了肚。
光良依偎在牛宝禄的怀里，天真快乐地吃喝着。筷子在各个碟子间翻拨着。樱桃说：“光良，懂点规矩，筷子不能在各碟子里乱翻。”牛宝禄笑着说：“樱桃，大过年的，咱山东祖上留下的规矩，过年妇女不做针线，男人不干劳力活，大人不打骂数量孩子，光良还小，过完年再教导不晚。”樱桃笑着应诺着。
已近傍晚时分，牤牛屯的天空渐暗时，屯子里的大街小巷各家门前，人们堆积了高梁秸子，点上火，这叫火烧旺运节节高。鞭炮的爆炸声零星传来。
夜幕降临，樱桃张罗着包饺子，她有意在饺子里包进数枚铜钱，意在谁吃到谁有好运，秀君在炕上帮助忙活着。牛宝禄趁着酒劲带李二愣子回到自个家里，将家谱供上，摆上香案、瓜果。午夜时分，饺子下锅后，牛宝禄喊上儿子二壮、三壮，叫孙子光良到大壮家把大壮及其儿子光辉、光明找了来，一起到牛宝禄供的牛氏族谱前磕头祷告，祈求祖上有灵，保佑牛氏后人家业兴旺，岁岁平安。
樱桃将饺子端上桌的同时，二壮在院中燃起柴火，光良放起鞭炮，牛宝禄手举香火在香案前磕头祷告，求上天神灵保佑，保佑牛氏子孙，保佑牤牛屯的百姓平安。三壮领着光辉、光明、光良在院中高喊：“接神、接神，元宝进门。”这就是辽东人后来演绎的带有山东遗风的“接神”。接神毕，牛宝禄端坐樱桃家的炕头，众儿孙们、儿媳们及李二愣子给牛宝禄磕头拜年。牛宝禄从怀里掏出数枚铜钱分于孙子们，给了压岁钱。秀君在炕头向牛宝禄施礼拜年。拜年毕，牛宝禄对大壮和大壮家里说：“你们每人吃两个饺子再走吧。”大壮和家里带两个孩子吃几个饺子后各自回家过年歇息了，毕竟一墙之隔。
民国二十一年大年初一，天阴冷并飘着零星雪花，北风刮起，兰河岸畔的杨柳瘦枝嗖嗖作响。
樱桃给光良换上了新的鞋帽衣裳，为秀君换上新药布。樱桃和秀君略施粉黛，对镜理鬓，秀君发现樱桃还是那样的美丽，且倩美的脸上显现出一份坚强和自信；樱桃欣赏秀君受伤后的刚毅，更欣赏秀君俊美的脸庞上特有的人文气质。樱桃和秀君相互欣赏着、夸赞着、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牤牛屯的乡亲们人人也都换上新的衣裳，走门串户磕头拜年，人们相互间说着吉祥的话，努力营造着过年的气氛。光良和光辉、光明等孩子们在屯子里天真地嬉戏着。
（责任编辑：王志胜 排版：王志胜 图片来源于网络）
REVIEW
读而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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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宋宗兴，1963年11月生于山东省惠民县王判镇。1980年10月入伍，1985年考入武警黄金技术学校测量专业，毕业后回武警黄金四支队任职，历任班长、连长、股长、参谋长等职。2001年9月转业到辽阳市工商系统工作。1996年至2003年期间，参加辽宁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专科、本科自考学习，并以优异成绩毕业。2006年7月开通新浪网个人博客“沉舟侧畔”，坚持利用业余时间创作，写下博文1000余篇，内容包括好人栾福山、开心辞典、百科集粹、散文、诗歌、小说、词作、歌词、灯谜等。出版了长篇小说《樱桃红了》，传记文学《流金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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