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饭,你有碗吗


太长看不完版本

1,“合浦型”旋纹玻璃碗生产制作于汉代红河三角洲到珠江三角洲之间的某个或几个地方

2,美国人柯强捐赠于美国国立亚洲艺术博物馆的一个淡蓝色“合浦型”玻璃碗是这类型玻璃碗在湖南出土的第二例

3,“合浦型”玻璃碗曾沿海上丝绸之路从合浦贸易到印度南部,也沿着海上丝绸之路的内陆段贸易到长沙、(常德)沅水流域

4,湖南出土的这两例“合浦型”玻璃碗是汉代长沙郡处于汉代海上丝绸之路内陆段要道上的重要证据

5,一般也称这类玻璃器为“玻璃杯”,但是我就是要叫“碗”


*欢迎提问,尽量做到有问必答*

*我回答不了的我就去问李青会教授*


►柯强(John H. Cox)的长沙玻璃碗◄

又要提到柯强,实在是没办法。前面两个推文都在讲的,其实就是围绕这个玻璃碗。柯强在世的时候陈述,这个玻璃碗是在“长沙北门”外的Changsha Municipal Center的建筑工地上古墓里发现的。后面一篇关于长沙老地图的推文也重新考证了Changsha Municipal Center这个地方,可能是老长沙城北城墙外,雅礼大学东面的“市政公所”建筑工地。如果美国国立亚洲艺术博物馆还保存有相应的文字记录的话,应该基本能坐实这个碗是长沙出土的。

戳这里:

长沙老地图及其故事

美国史密森学会所藏长沙出土珠饰器物与子弹库《楚帛书》的孽缘

柯强在“长沙北门”外盗掘的玻璃碗,图片引自©️美国华盛顿国立亚洲艺术博物馆

这个柯强于1991年捐赠,并保存在美国国立亚洲历史博物馆的玻璃碗,不管是从造型还是色泽,与1987年合浦文昌塔70号墓出土的玻璃碗非常相似。

合浦文昌塔70号墓出土玻璃碗,图片引自熊昭明《汉代和浦港考古与海上丝绸之路》


►合浦的玻璃碗◄

根据德国学者Brigitte Borell的统计,广西南部(合浦、贵港)总共出土了16个玻璃的碗和盘,其中这些玻璃碗(或称作玻璃杯 cup)都具有同样的在碗身中部有相互平行的几道突出的旋纹,一般为三条,贵港出土的一个玻璃(杯)具柄而比较特殊。

而科技考古对于玻璃器的玻璃材料分析认为,广西所出土的这些玻璃碗基本都是低钙含铝的钾玻璃(m-K-Al玻璃)制作的,如合浦红头岭11号墓出土蓝色玻璃碗,贵汽路5号墓出土蓝色玻璃碗等。Borell认为这些玻璃器都是以钾盐作为助熔剂,铜离子着色。因为玻璃中的锰含量较低,所以钾的来源可能是硝石。

考古研究发现:这类低钙含铝的钾玻璃器物主要出现在越南北部和中国南部,所以这一个区域,也就是红河三角洲到珠江三角洲一带可能有这类玻璃的初级加工作坊,越南学者指出由于玻璃加工作坊的面积和规模可能不大,所以很容易被破坏而很难发现考古发掘记录。

根据葛洪于公元三世纪的著作《抱朴子》记载:

外国作水精碗.实是合五种灰以作之,今交、广多有得其法而铸作之者。” 

其中明确指出,交、广,也就是现在的两广、越南北部地区有玻璃器的制作,似乎这与m-K-Al玻璃器在这一地区的广泛发现相互印证。

另外中国南部和越南北部的土壤中多硝酸钾,有这类玻璃器制作的材料—硝石产出的基本条件。

所以现在一般认为,这类蓝色蓝绿色的玻璃碗在此姑且称其为“合浦型”玻璃碗应该是现在中国南部、越南北部一带生产制作的。当然这一区域在汉代的时候都是我们自家的地盘。

1988年合浦红头岭34号墓出土玻璃碗

合浦红头岭11号墓出土玻璃碗

合浦黄泥岗1号墓出土玻璃碗

玻璃器的制作一直都被认为是西方的拿手绝活,事实上从古埃及到罗马帝国到萨珊绵延几千年,围绕地中海和中东地区的一系列文明的确是生产了不计其数的玻璃器,虽然不能否定汉代华南玻璃器的生产可能有外来技术传播的可能性,但是以铅钡玻璃、某些钾玻璃的生产制作却是我们的祖先在吸收外来技术的基础上的再次创新。而“合浦型”玻璃器在半个多世纪之前在远在印度南部的发现,就曾被认为是地中海的玻璃器交流到印度南部的证据。


►遗落印度南部的“合浦型”玻璃碗残片◄

早在1945年,Mortimer Wheeler就在印度南部阿卡梅里度(Arikamedu)北段遗址,相当于公元前1世纪的地层中发现有一片“蓝绿色”、“表面布满了条纹,里面满是气泡”“中部装饰有三条平行的凸脊”的玻璃碗残片。1946年Wheeler在发表其成果时将这片残片描述为“罗马玻璃碗残片”,并认为是来自地中海地区。

阿里卡梅度(Arikamedu)这地方就相当厉害了,这地方位于印度南部的泰米尔納德地区,是印度南部著名的古代港口,该地的珠饰玻璃生产前后持续了2000年,该地生产的珠饰流通范围涵盖了非洲到东亚。

著名的珠饰研究者弗朗西斯认为这一地点是印度—太平洋贸易珠摇篮,虽然这一观点随着科技考古的深入而受到一定质疑,但不可否认阿里卡梅度是印度古代一个重要的珠饰(包括玻璃和石质珠饰)制作中心。另外,多数学者认为阿里卡梅度或周边某地应该就是《汉书 地理志》中记载的汉代外交使节踏足最远的国家“黄支”。

印度南部泰米尔納德地区,以及Arikamedu及周边遗址,图片引自©️ A. K. Carter, 2016

Wheele的成果早于1946年就已发表,而合浦有考古记录出土的第一只“合浦型”玻璃碗为1950年,直至最近的研究对比才将其类比联系,并由Borell确认确属一类。合浦郡作为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贸易港口,汉王朝对外交往的南大门,海上丝绸之路商道中海、陆交接的重要转换点,“合浦型”玻璃碗在印度南部发现的意义不言而喻。

那么,随后我们将目光转回湖南。


►沅水下游汉墓的“合浦型”玻璃碗◄

除了柯强在长沙盗掘的那一只玻璃碗,在湖南沅水流域汉墓曾经也出土过一只“合浦型”玻璃碗。

这只玻璃碗出土于常德市柳叶湖汽车站西侧不远,为长沙国中郎令廖福家族墓中的一座。廖福家族墓的时代年限大约为西汉中晚期到新莽时期,出土玻璃碗的墓葬为D3墓群24号墓。出土位置为墓主人头部棺外,出土时已碎裂。

这只玻璃碗的形制与广西贵港(贵县)汽车站5号墓出土的玻璃碗非常相似,都个体偏小,颜色深蓝半透明,碗较浅,外边直缘,碗口具凸楞。

图片引自@ 《沅水下游汉墓》

24号墓的墓主人不详,暂且叫“廖老师墓”吧,但是根据同墓葬中出土的其他器物,如4件玉器,60余件青铜器,其中不乏个别精品,加之别的器物来看,此墓主人似乎经济条件不错,且有一定社会地位。所以看来玻璃碗并不是寻常的陪葬物,或许也是墓主生前珍爱。

图片引自@ 《沅水下游汉墓》


►其他地方保存的“合浦型”玻璃碗◄

除了以上介绍的这些玻璃器物外,美国旧金山也有一只私人收藏的“合浦型”玻璃碗,此碗经过美国康宁玻璃博物馆的分析,其氧化钾14.09%,氧化钠仅有0.68%,氧化钙0.94%,三氧化二铝为3.41%,故此件器物应同样归入m-K-Al的钾玻璃亚类中,与合浦所出玻璃碗系成一脉。

旧金山私人收藏的“合浦型”玻璃碗 图片引自@Borell

此外Borell认为藏于法国吉美美术馆的一只玻璃碗也属于合浦型序列。但这只玻璃碗的造型似乎与中国国内所出玻璃碗有一定区别,而且所使用的玻璃材质从图片上看更接近泰国南部、越南南部一些地方出土的其他类型玻璃器,如玻璃镯,玻璃大璧等。由于没有这只玻璃碗的化学成分数据,究竟与合浦所出的玻璃碗是否均一,我认为是需要再考虑的。

需要指出的,广西贵港东汉墓出土的部分玻璃碗的化学成分,和东汉墓的似乎有些微的差别,主要表现在氧化钙的含量上升了一点。但依然属于钾玻璃体系。

类似的碗是否出土于越南,年代是否早于或者晚于典型的合浦玻璃碗?中国收藏家手上有没有类似碗的实物资料?非常希望能在此抛砖引玉,引出点标本来测一测一探究竟。我有饭,你有碗吗?

法国吉美美术馆收藏的玻璃碗 图片引自@Borell


►玻璃碗的器物类型学探讨◄

Borell认为:地中海地区同时期没有类似这种碗身中部有三条平行突脊的玻璃碗或玻璃器,而合浦出土的这类玻璃碗是中国人依据相似器形的青铜碗、原始瓷碗的造型,用玻璃仿制自创而成,生产地点应该是从红河三角洲到珠江三角洲附近北部湾沿岸某地,并且这种玻璃碗沿着海上丝绸之路的贸易反向贸易回了印度南部(毕竟根据《汉书》记载,“与应募者俱入海市明珠、璧流离、奇石异物,赉黄金杂缯而往”,即汉王朝进口的才是玻璃奇石明珠异物,而出口的是黄金和丝织品。)

诚然,不管是湖南、广东还是广西、越南北部,都出土过一种腰身上具旋纹的铜碗,在越南出土的这种铜碗碗心底部还会有一个五铢钱的纹样。沅水流域汉墓也有这种碗出土。而出土于合浦汉墓的青铜碗则与玻璃碗的造型更加雷同。所以这种论调应该是站得住脚的。

沅水流域汉墓(常德市区)出土的青铜旋纹碗

合浦汉代文化博物馆藏青铜旋纹碗

但是有一些特殊的例子,是不得不提出来考虑的,比如说泰国的这个陶杯,造型上与贵港火车站5号墓出土的高脚拖盏玻璃杯就有几分雷同,而出土于地中海南岸,埃及制作的这个玛瑙旋纹碗则更令人遐想,其中的美术考古问题,还是交给专业的美术考古学家去做吧!

泰国曼谷国立博物馆展出的陶杯,出土于泰国拉廊的La Un区的Suea洞穴中,距今2100-2000年,相当于西汉晚期到新莽时期。值得注意的是,这个La Un地区刚好位于泰国克拉地峡的最窄处,也属于汉代海上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处。我们曾于2018年实地考察过,以后会写一点回顾的推文。

收藏于美国洛杉矶盖蒂别墅博物馆的旋纹玛瑙碗,从造型上来说,与合浦玻璃碗真的,就是那个味。这个碗的年份约为公元前300-100年,即西汉,出土于希腊化的埃及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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