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届行参菩提散文奖参赛作品】晚风夕照里的老城墙/李志能
现在看到古老的城墙,就像喜好淘旧书的人在成都送仙桥古玩市场,一不小心淘到了渴盼已久的孤本、善本一样,欣喜之余,难免就冒出一些侥幸的念头,暗自窃喜。虽然没有“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的多情,也没有“城春草木深”感慨,但是,在许多人的心中,这城,肯定是要带城墙的。不带城墙的城,即使是春天深了,草木未必就深。当然,这些想法细究起来,无非是一些我个人的感受而已。
“城春草木深”,这只是诗人心中自己的感叹。但是,在许多人的眼里则是“城深草木春”。城市要有城墙,才说得上深,草木在城墙的城中茂密的生长,才说得上春。
闲时看中国传统的山水画,常常会见到这么一种类型的画:一带逶迤的城墙,城墙内有隐隐楼台,深深草木。而在城墙之外,有人或骑驴,或骑马地走着。他们是刚从城里出来?或现在欲进城?或者他们想绕城而过?出城,进城,绕城而过,都可以看做选择,也就是对自我的确认。城墙在这里就理所当然地当成了看得见的准则和规范。这老一套的画法,每每见到,还是忍不住惶惑和感动,差不多要真的“感时花溅泪”了。
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末期,我的家就住在成都一个老县城的城边街。更主要的是,在家门口,就正对着一段废弃了的沧桑邈远的古老城墙。
这个残存的古老城墙,长约五、六百米、宽约三、四米、高约六、七米,墙面分别是用鹅卵石、长条石、青砖等砌成。从这里爬上衰草连天,枯藤缠绕的城墙,可以直接看到二里多路外,林木森森的望丛古祠。如果碰上天气晴朗,在城墙上还可以隐隐约约看到都江堰里面的大山。当时,谁都并不知道这段城墙修建于何时?属于什么朝代?也不知道这段城墙同别的城市的城墙有何不同?只是比较明显地感觉到这里要比平地高峻宽敞一些,只是知道这一道城墙曾经作为打仗时防御敌人入侵的重要工具。
城墙大约是人类最早防御意识的产物了。我们的祖先似乎都有着严重的围墙情结,大到一个国家用围墙围起来,小到一个庭院用围墙围起来,大圈套着小圈,显得很有意思。而我们这个毗邻成都的平坝小县城,既不依山,也不傍水,没有气势恢宏,天然地“一夫挡关,万夫莫开”的屏障可以据险依靠居守,城墙就建在平平坦坦的川西平原之上,就显得尤其重要。当这个古老的县城也用围墙紧紧地包围起来,城墙是那么的高,上有楼观射栏,兵士们拿着弓箭,随时防御着敌人的入侵,居高临下的向下面射出如雨的箭镞,守护着这座城郭,守护着家园,敌人的确是不易攻入。
当滚滚的狼烟升腾,号角连营响起之时,这里就掀开了战幕,这里就一直在开展着攻城和守城的拉锯战争,这里的兵士和百姓就一直是在为功勋流血;一直是在为荣辱拔剑。一代又一代,潮起又潮落,滚落在地上的头颅睁着圆亮的双眼,剥了皮的尸骨抛弃于荒野,这里是有着刀光剑影,杀声嘶吼震天,血火风雷的历史和可歌可泣的故事。这座古老的城墙此时在这里就发挥了它的防御作用,抵挡住了敌人的万千兵马和猖狂进攻,否则,以后也不会是一修再修的。
老城墙在经历了岁月多年的风霜雪雨,秦汉旌旗,魏晋颦鼓,
唐宋烟云,明清剑戟,伴随着岷江积雪,玉垒浮云,锦江涛声,古堰长风……随着时代的变迁,老城墙抵御强敌,保家卫园的功能逐渐退化,也逐渐退出历史舞台。
此外,知道城墙外面裸露的青砖保存得完好一些。城墙砖是
标准的青砖,这样显得更古拙一些。到了能脱离大人的看护,独自或邀约同伴跑上城墙去玩耍,并分成两派进行“打土巴仗”的攻擂,搏击游戏时,那里简直就是童年玩耍时的天堂。在这里玩耍并留下长久记忆的,现在细细想来,只是荒颓破败的布满青苔的残墙断垣。当时以为:那只是岁月风雨自然剥蚀的凋零结果。
那时,在城墙上玩耍并不觉得悲哀,因为,从能记事时起,所见到的这段古老城墙,就已经是那样一副西风残照,老树昏鸦的颓败景象了。当然,既不知道它往昔的完好和雄浑;也不知道它在岁月长河中经历的一次次劫难和损毁。更主要的是,城墙上的风光虽然没有电影中的好看,明显破败了一些,但与当时县城的城里,城外的街道相比,倒不显得过分地悬殊,它们的破败大体上一致的。
实际上在当时之所以把这段古老城墙视为乐土,是因为它和沱江河、打靶场、望丛祠一样,是大家逃避父母和老师的监管,自娱自乐的好地方。在这座城墙上,有锯齿般的交错的城堞,有不时从深埋的泥土中挖出生满绿锈的斑驳铜钱、灵动活跃的蟋蟀、地老鼠,还有粗壮的老树,有从外面飞来的不知名的小鸟,在城墙的凄凄荒草中鸣叫……老城墙的存在,意味着可以在这里尽兴的“藏猫猫”;老城墙的存在,意味着可以让冷兵器时代的故事在这里淋漓尽致的重现;老城墙的存在,还意味着自由、解放、逍遥与悠闲自在。
老城墙、沱江河,都是大家喜爱的世界,但若认真比较起来,它们所给予的快乐又各不相同。沱江河所给予的更多的是广阔的空间,生命欢快成长的感觉,河的上游和下游,以及河那边的世界,是一个不同于刻板机械,色调暗淡的城市另类存在,而每一种艳丽青葱的花草,低吟浅奏的昆虫,都是这个世界生命大合唱的一个个美丽音符。而这段老城墙,所展示出来的更多的则是属于历史,属于时间,它给人更多的提示是时间的上游、下游,和早已灰飞烟灭的生命、事件、和难以想象的,连童年的伙伴也追赶不上的未来。因而,它让我们当时还单薄的生命体验沉淀下去,又慢慢地厚实起来。
作 者 简 介
李志能,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成都市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成都市郫都区作家协会主席。已经先后在全国多家报刊发表作品。并有多篇文学作品被《当代四川散文大观》、《笔底波澜——四川省记者散文随笔选》等多种文集收入。并获得“中国人口文化奖”、“上海禾泽都林杯”——“城市、建筑与文化”文学奖等各类文学奖项20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