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格局】查尔斯·格拉泽：为何单极格局并非如此重要？| 国政学人 / 四六文摘

简介

【作者】查尔斯·格拉泽（Charles L Glaser），乔治·华盛顿大学艾略特国际事务学院政治学系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安全与冲突。

【编译】李雯珲

【校对】朱文菡、缪高意

【审核】丁伟航

【来源】Glaser, Charles L. "Why unipolarity doesn't matter (much)." Cambridge Review of International Affairs 24.2 (2011): 135-147.DOI:10.1080/09557571.2011.570740

【期刊】《剑桥国际事务评论》（The Cambridge Review of International Affairs, CRIA）是剑桥大学政治与国际研究系创立的同行评论期刊，旨在促进国际事务相关问题的讨论。2018年该期刊影响因子为0.656。

为何单极格局并非如此重要

Why Unipolarity Doesn’t Matter (Much)

Charles L Glaser

内容提要

冷战后，美国成为世界上唯一的超级大国，主导世界单极格局。许多人认为美国从中获得了巨大的优势地位，且影响着其对外政策。最近的争论在于美国主导的单极世界还能维持多久。一些早期预测认为它会很快结束，但实际上它已经稳定持续了数十年。虽然近年来，中国经济持续增长使一些人认为中国将分化美国的主导地位，但作者坚信美国整体的实力优势（overall power advantage）仍将持续数十载。

2008年，史蒂芬·布鲁克斯（Stephen Brooks）和威廉·沃尔福斯（William Wohlforth）合著了一本新书《失衡的世界》（World out of Balance）。书中作者认为美国在单极格局下的绝对优势使其他国家放弃制衡，这就意味着单极格局下美国没有外部制衡，它拥有巨大的空间来实现其在全球的利益。而且该书作者预测在接下来二十年里也不会出现对美国的有效制衡。

本文致力于解决两个问题：第一，目前的实力分布是否是阻碍制衡的主要原因；第二，单极格局对于美国而言到底有怎样的价值，假如世界变成中美两极格局是否会严重恶化美国的境遇。与传统观点不同，作者认为单极格局的价值被大大高估了。

本文共分为两大部分。第一部分说明了单极格局下缺乏对美国的制衡是因为潜在的制衡者，特别是主要的大国，认为美国追求安全的动机是善意的，因此并非将其视为威胁。文章第二部分突破对单极格局益处的传统认知，认为美国从单极体系中获得的优势被高估了。考虑到现实状况，作者认为，中国经济的增长正在促使世界体系恢复到两极格局，但是这并没有明显削弱美国的安全。

文章导读

制衡一定是不可能的吗

布鲁克斯和沃尔福斯认为，其他主要大国对美国缺少制衡措施根源于美国巨大的实力优势。的确，从书中统计的数据来看，美国的国内生产总值（GDP）占据世界主要大国总和的46%，其他所有大国联合起来才可以与美国匹敌，但是国家联合又存在许多障碍，如“搭便车”行为使联合行动比较困难。

但是，作者认为，其他国家对美国制衡不足并非是由于美国的巨大优势，而是因为这些国家认为美国并未对其核心利益构成巨大威胁。例如，欧盟的GDP已经超越了美国（译者注：根据世界银行统计数据，2003-2014年欧盟GDP高于美国，但此后美国反超。本文发表于2011年）、人口总量庞大且科技先进，完全有实力与美国竞争。但是，欧盟并没有制衡美国，与美国相比，其防御支出反而在相对下降。作者认为其主要原因是美国并未对其安全构成严重威胁。正如罗伯特·阿特（Robert Art）所言：“美国是欧洲的盟友和保护者，而非威胁者。”如果这一境况被改变，即欧洲认为美国是敌人，那么欧洲国家很有可能增加国防支出，并进一步提高其军队和战略规划的协调程度。

不仅是欧洲，东北亚地区也有与美国抗衡的潜力，且中国的经济增长将进一步增强这一能力。但是与美欧情况类似，政治关系是决定各国对美政策的关键。尽管中国并不完全相信美国是善意的，也采取了一些措施，但总体上中国并没有进行大规模的军事建设。日本和韩国是美国的盟友，它们更担忧来自中国的威胁，而非美国。

此外，作者认为，制衡美国并不需要拥有与之相当的综合国力和军事实力，也可以获得有效的威慑和防御能力。长距离和海洋的阻碍、以及核武器都可以增加其他国家的威慑和防御能力。

总之，如果欧洲和亚洲国家认为美国对它们的核心安全利益构成威胁，那么它们绝不会对此坐视不理。而且，由于上述的防御优势，它们的制衡效果会比预测的更有效。

单极到底有多重要

传统观点似乎认为单极格局对美国十分重要，一些学者认为单极格局下美国可以根据自己的利益需求调整国际体系，或是使美国更加自信。然而，对此进行仔细审视会发现，单极格局的价值被大大高估了。实际上，成为单极霸权国家并没有很大价值，即使退回到两极格局，美国的安全也并不会受到重大威胁。

作者假定中国实力增长，与美国构成两极格局，在大国战争、恐怖主义和核不扩散等方面将美国单极格局与中美两极格局进行对比。

（1）大国战争

极（polarity）的定义是相对于其他国家的权力而言的，其最直接的含义涉及其对大国之间战争和联盟行为。作者认为很难说两极或多极体系下更容易发生战争。作者认为美国的安全包括本土和联盟两个方面，并从这两个方面进行深入分析。

一方面是领土安全。美国最基本的安全需求就是保卫本土安全。一些人认为单极格局下美国可以建立并保持远超他国的军事力量因而更为安全。但是，作者认为，决定国家进攻与否的因素并不是实力，而是进攻与防御成本比较，即“攻守平衡”（offence-defence balance）。考虑到距离、海洋和核武器，对中美而言，进攻的成本都远高于防御，因此中美都会更倾向于防御而非进攻。这种防御倾向大大降低了单极格局的安全价值。

另一方面是外部威慑和大战略。当前美国的安全需求不仅是保卫本土安全，还要保护其盟友不受侵略。这就取决于美国的大战略（US grand strategy）。布鲁克斯和沃尔福斯认为，从新孤立主义（neo-isolation）到全面领导世界（primacy），单极格局可以使美国的大战略拥有更大的选择空间。

新孤立主义者主张美国放弃欧亚盟友，远离争端地区，美国的安全只在于保护本土不受侵犯。与此相反，即使有巨大的防御优势，一些人还是主张有选择性地参与战略（selective engagement），认为美国应该承担起保卫欧亚和平的责任，并维护重要的盟友关系。作者认为，即使在这一战略指导下，单极格局下美国实行外部威慑（extended deterrence）并不比两极格局下更有效。在两极格局下，即使中国可能会拥有数倍于日本的经济实力，由于中日之间的海洋阻隔，中国很难侵略日本，而会满足于日本不能侵略自己。美国在太平洋地区部署的大量军事力量和核承诺，使中国不敢轻举妄动。由此可见，美国外部威慑的效用并不取决于实力，而是在于美国使用核武器承诺的可信度。如果中国进攻日本，美国极有可能全面卷入战争，因此中国不太可能会这样做。

还有一个重要变量是美国对中国动机和目标信息的掌握。假如中国是扩张主义国家，那么它更有可能引发大规模冲突，这使得美国保护日韩的难度增大。最坏的情况是中国认为美国因为害怕核报复而不会使用核武器，从而中国发动大规模常规战争。这与冷战期间苏联的情况类似。但是，中国过度扩张和冒险的可能性极小。

总之，只有当中国是十分贪婪和修正主义国家时，美国单极格局才会对遏制大国战争会起到显著作用；在大多数情况下，单极格局并不会比两极格局更安全。

（2）地区稳定、反对核扩散和反恐

当前美国面临的主要威胁并不来自于大国，而是地区动荡、核武器向小国扩散以及恐怖主义。下面从这三个方面分析单极格局的作用。

第一是军事公地的管制。单极格局下，美国可以通过控制海洋、天空、太空等军事公地（military commons）来远距离运用军事力量，如海湾战争、阿富汗行动和伊拉克战争等，由此来看单极确实对美国安全有一定价值。但是，冷战期间两极格局下美国也可以实现这些目标，因此需要进行全面的军事政治净评估，以区分单极的贡献程度。此外，控制军事公地和单极格局的作用还取决于两极格局下美国和另一极国家的政治关系。如果两国关系较好，那么美国在两极格局下受到的束缚较小，反之则较大。冷战期间苏联对美国形成严重束缚。当今如果欧盟成为两极下的另一极，美国的行动自由并不会被严重限制；如果是中国，情况不会很明朗，但是不能断言中国一定会反对并限制美国。

第二是核扩散问题。对于核扩散是否会对美国构成威胁仍然存在争议，此处作者假定核扩散会威胁美国安全，那么单极格局是否有助于美国阻止核扩散呢？阻止核扩散有两条路径，一是预防性战争，二是国际合作。虽然单极格局有利于美国发动预防性战争（preventive war），但是成功的预防性战争并不需要美国必须保持单极霸主地位。美国入侵伊拉克和摧毁伊朗的核设施，只要求美国的实力比被打击国家更强，而不需要美国领先世界其他所有国家。由此，问题就变成了两极格局下另一极国家是否会阻碍美国发动预防性战争，从而使美国承担更多风险。与上文类似，这里关键在于这两极的政治关系和地缘政治竞争程度，这是可变要素，并不能得出绝对答案。另一种阻止核扩散的机制是国际合作和建立防扩散的管理体制。大家广泛认为单极国家或霸权国家能够推进广泛合作。布鲁克斯和沃尔福斯认为美国应该利用其单极地位领导修订《核不扩散协议》（Nuclear Nonproliferation Treaty）。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单极领袖对这类合作是十分必要的。一些国家进行合作同样也可以有效实现其利益目标并避免搭便车行为。值得一提的是，《核不扩散协议》正是在两极格局下形成的。

还有一种言论是主张单极格局下美国可以利用其军事力量优势恐吓他国，以强迫其他国家加入其主导建立的国际机制。但是这在当下显然不可能实现，否则极有可能爆发大国战争。美国无法强迫中俄接受对伊朗的严厉的经济制裁就是一个失败的例子。既然如此，布鲁克林和沃尔福斯所言美国根据自己的利益修改国际体系就难以实现。

第三是恐怖主义。一些学者认为美国需要发动大规模军事干预来打击恐怖主义维护自身安全。假定这是对的，那么两极格局下美国的反恐行动会受到更大的限制吗？与前文类似，这取决于两极格局下两个国家利益的一致性和彼此间的政治关系，并不能得出单极格局更优的结论。

（3）单极霸权国家的扩张目标

还有一些人认为单极国家倾向于利益扩张并利用单极格局实现相关的目标。也就是说，国家的利益和目标会随着实力增长而膨胀。这些扩张性目标的形成可以归结为三类因素。一是自由的国际结构（permissive structure），允许国家追求野心更大的目标。这种情况下，国家利益并没有变，但是日益增长的实力使得国家重新定义了其目标，也使得原来难以达成的目标变得可以实现了。二是国家可能因为领土扩张和机制的建立而扩展了国家利益。如国家控制了更多的土地，面临新的威胁，因此需要进一步扩张领土、增强实力和重建国际机制以维护其利益。三是单极格局下主导国家的目标会受到哲学意义上人性因素的影响，它会倾向于错误估计自身的安全形势而采取不合适的政策增强自身安全，但是却事与愿违。

前两种类型的利益和目标扩张对单极主导国而言是有益的，但是作者认为，单极格局下美国新获得的国家利益并没有多大价值。在安全方面，如上文所述，除非另一极国家奉行扩张主义和修正主义，否则美国在两极格局下也会十分安全；至于美国的其他目标，如推广民主模式和自由市场，这些并不依赖于美国的实力特别是军事实力，而是取决于其本身是否有效。

但是，作者认为，美国可以避免单极扩张产生的危险。美国可以采取大战略（grand strategy），学会接受其安全形势并尊重其实力的界限。总之，在当前形势下，单极格局并不能增强美国的国家安全。如果美国想要在单极世界比在两极世界过得更好，就必须采取更为明智的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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