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兵谢楠的生命记忆
简介:谢楠是一名女兵,当年作为卫生员参加对越自卫反击战。十几年后终因无法忘记那段岁月那些战友,辞去中关村公司工作,举家迁到云南,开了一个叫“老兵之家”的茶馆,专门接待来扫墓的全国各地的老兵。她已经数不清第几次来到麻栗坡烈士墓地。957个英魂长眠于此,有的烈士墓几十年都没有家人来看过。她买了957支红玫瑰献给墓地里的每位烈士。
一个老山女兵不死的生命记忆
老山女兵谢楠的冷暖人生
一个家,三代人,同是军人……
父亲是军人,她从小就向往军营。33年前,她如愿穿上了军装……
穿过硝烟,她从南疆的战场上走来。经历过战争的残酷,体会过生离死别的痛……脱下军装,她成了北京中关村里的女强人。然而,她却放不下那些将生命定格在青春的,长眠在南疆的战友……于是,她又回到了云南……
这个春节让谢楠想起1981年的春节,33年前她第一次远离家乡在部队过年,当时只有17岁。“一切都是未知的,不知道下一分钟有什么任务,更不知道未来还有多远,是什么样子……”
谢楠出生在贵州六盘水一个军人家庭,经历过战火的父亲,一直是谢楠心中的大英雄。因此,成为一名优秀女兵,是谢楠儿时的梦。高中毕业,刚够年龄的谢楠便报名参军,成为一名卫生员。
1984年,部队接到赴南疆作战的命令,谢楠主动申请参战。然而,现实远远比她想象的残酷。在战地医院里,一幕幕血淋淋的场面让谢楠害怕。“当时牺牲的人太多了,清洗衣物,整条河都被洗成了红色”。战争与死亡,时刻挑战着谢楠的意志。
“我一直记得那个让我唱歌给他听的小战士,虽然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每次想起他都让我很心酸。”小战士转移来时双臂双腿全部被截肢。也许是无法接受这一残酷的现实,就那样静静地躺着,什么也不吃。
有一天,小战士看着谢楠,突然有些撒娇地说:“姐姐你给我唱歌吧,唱首歌我就吃一口。”谢楠答应了,却越唱越难受,终于忍不住跑到一边,嚎啕大哭。后来,小战士和很多伤员都转移到后方医院了。但在此后的若干年里,一到阴天下雨谢楠都会想起他,想他的伤是不是好了,他今后如何生活?“战场上,像小战士这样的人很多,他们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光荣的英雄。”
谢楠说,有一个梦,在她退役后的十几年里一直困扰着她。她常常会梦到牺牲了的赵勇站在她面前说:“楠姐,我太饿了,太冷了。”赵勇是谢楠的同乡,一个年轻的士兵。“上前线之前,赵勇向我借十五块钱,我当时正好有十五块,但只借给他十块钱,自己留了五块……”当时那个年代,对于每个月只有10块零5毛津贴的谢楠来说,5块钱不是个小数目。“没想到,赵勇在前线遭遇到了越军的炮击,再见到他时,他已经牺牲了。”
“我明明有十五块钱的,为什么要扣下五元钱呢……”谢楠当时哭得稀里哗啦,内心的愧疚让她在很长时间里都无法原谅自己。此后的十几年里,她见不得五元钱的整票,也听不得谁说“5块钱”。
由于受不了内心的煎熬,退役后在北京中关村发展得很好的谢楠,带着伤痛和懊悔于2003年1月一个人坐上飞往昆明的航班。在麻栗坡烈士陵园,谢楠找到了赵勇的坟墓。
已是夜幕降临,谢楠只身一人带着花圈祭奠烈士。她在挽联上写着:南疆英烈永垂不朽!她还带来一个小花圈送给赵勇。站在墓前,她说:“赵勇,我来看你了……”她拿起打火机为赵勇点了一支烟,又在他的墓前烧了一张迟到多年的五块钱。
看着陵园957座墓碑,谢楠突然很感慨,“我们现在什么都有了,有幸福的家庭和事业,但那些牺牲的战士呢?他们的父母在一天天老去,他们的生命却永远地停在了年轻的18岁、20岁。”
这次陵园之行,谢楠听说吉兴林烈士有个牺牲十天后才出生的遗腹子,叫吉云云,他的妻子陆荣华为带好这个小孩一直未改嫁。可是云云16岁时得了脑癌,病情恶化,她很想在有生之年到父亲的墓前祭扫一次。吉云云的父亲曾经是副连长,在一次战争中为掩护战友而牺牲。谢楠并不认识吉兴林, “吉云云在社会资助下,第一次到老山见了父亲。当时女孩说她有个梦想,希望来她父亲牺牲的云南上大学。”
“那晚,我就对着吉兴林的墓碑说‘你放心,云云是老山的孩子’。”2003年,云云的高考成绩下来了,可分数差一大截,谢楠为了实现吉云云的梦想四处奔波。“我跑到教育部汇报情况,找了很多人,跑了很多单位,开证明、找文件,那段时间真是心力交瘁。”烈士及其家属的事迹深深地感动了有关领导,最后在时任校长吴松的亲自关心下,终于圆了云云的云南大学梦。
拿到吉云云录取通知书那一天,谢楠如释重负,她把通知书复印了一份,刚走到学校门口就迫不及待烧给了吉兴林。4年后,吉云云大学毕业,病也奇迹般好转。如今,吉云云在江苏省灌云县一所学校的图书馆工作,结了婚,有了孩子。
“真正的英雄,埋在麻栗坡”:后来,谢楠在昆明新迎小区开了一家老兵茶室,全国各地的老兵来到昆明都会到老兵茶室坐坐。“老兵们每次来,一般都要到麻栗坡去看一看牺牲的战友,我就陪着他们一起去。”她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是有多少次回到麻栗坡了。
退伍后,谢楠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埋葬了太多伤痛的地方。而现在真正回来了,谢楠才知道,这个地方一直藏在她的心底,这里有她一生最珍贵的回忆。“原来自己最爱的,最放不下的,还是老山。”
2008年,凤凰卫视为谢楠拍了一部访谈节目《高山下的花环——一个老山女兵不死的生命记忆》。她一直觉得那期节目的评价“太高了”。她觉得“真正的英雄,埋在麻栗坡”,“他们临走时甚至没有一句豪言壮语,那么平淡。”
由于来茶馆的客人大都是老兵,遇到条件不好的,谢楠不但不收费,还会尽可能在经济上帮助他们。有些烈士的家属,把老兵茶室当成了中转站,谢楠常常会给一些没有经济能力的烈士家属补贴路费。由于茶室不赚钱,迫于生计,谢楠在外地开展业务,没有足够的精力照料茶室,只好忍痛关张了。
2013年9月的一场洪水,把贵州天柱县杨武全烈士遗孀何菊香居住的房屋给冲垮了。得知消息,谢楠记起在洪水之前她曾与10几个老兵去过天柱县。当时看到何菊香嫂子生活窘迫,她把身上仅有的1500元现金拿给了嫂子。她在网上留言:我2013年8月19日去过杨武全烈士家,当时家庭条件那种窘迫,惨不忍睹,让我震惊万分,同去的10来个老兵也都哭了,请求老兵网友或各地老兵联谊会帮扶一把……在政府、老兵和社会爱心人士的支持下,何菊香现在有了两套房子,一套是县城的廉租房,一套是金井的木房。
此后的每一次祭奠,都被谢楠看得无比神圣。第二年,她用自己发表诗歌、散文攒下的稿费为麻栗坡的957位烈士买了957朵玫瑰——她不用做生意的钱,因为这样更纯粹。不久后的清明,老兵和烈士亲属冒着雨赶到麻栗坡烈士陵园祭奠。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每一座墓碑的右手边都插着一朵鲜红的玫瑰,仿佛在敬礼。
也是那一次,谢楠看到了一张照片,感到“心都被穿透了”。2004年清明节,在陵园拍照的麻栗坡摄影师朱效悯看到一位年逾七旬的老人,手扶着烈士赵占英的墓冢悲伤地哭泣。老人哭了两个小时,朱效悯躲在一旁默默地按着快门。
谢楠不认识吉兴林,更不认识赵占英,但那时候,她觉得不帮他们,仿佛一辈子都无法安心。她照着墓碑上烈士的籍贯、地址,通过云南省嵩明县民政系统找到了赵妈妈。当时老人住在村里破旧的小屋里,床上只有一床军用被子——那是赵占英留下的遗物——谢楠摸了一下,湿的。
2012年,三益文化国防基金会公益部部长李桦看到过类似的情境。云南省边陲屏边县的周维珍老人,两个儿子先后牺牲在中越边境。其中一个,是她在帮部队清洗烈士遗体时,发现了最熟悉的一块胎记。李桦见到老人时,她仍然枕着用了近三十年的烈属慰问枕巾。老人指着枕巾上的两颗五角星图案跟李桦说:那就是她的两个儿子。
回到昆明的谢楠,很快将赵妈妈的故事、图片贴在了网上。一位网友为赵妈妈的故事感动,写了一首感动了无数人的诗——《妈妈,我等了您20年》:
妈妈我等了你二十年
……妈妈,我多么想:你亲手为我合上双眼,用你温柔的手,再摸我的脸颊一遍,让我在冥冥中,再次接触你手上粗硬的老茧。妈妈,我多想对你说,我倒下的时候,我的枪刺,指向敌人阵地的那边。妈妈,我多想向你证明,我,作为一个军人,没有给你丢脸……妈妈,我不求再有什么额外的照料,一声“烈士”已经足够,我只求下个清明,我的妈妈,能够再来抚摸我的墓碑,因为我的妈妈,没有剩下多少20年……
很快,来自各地的善款纷纷寄到老人手里。在谢楠的帮助下,赵妈妈新修了房屋。后来,当地政府也被故事感动,从此每两年就会安排全县的烈士家属到烈士陵园扫墓。此后,老山周边的十几个烈士陵园开始修缮。2006年初,规模最大的麻栗坡烈士陵园旁还建起了一座老山作战纪念馆,赵妈妈的故事成为展出的一部分。
谢楠为麻栗坡烈士陵园957名烈士每座墓碑插上了一朵红玫瑰
谢楠帮贫困战友赵占英烈士的老母亲建了新住房,烈士的母亲由于贫穷20年没去过云南麻栗坡烈士陵园,祭奠过儿子!经这位女兵的努力,当地民政才专门拨款给烈士母亲。圆了老人的梦,20年后母亲终于来到了儿子的墓前。
后来,谢楠和基金会的很多老兵一样,也把儿子送到了部队。她偷偷托付老战友们,把儿子安排在最苦的连队。几年里,她以一名老兵的口吻给儿子写了二十多封信,其中一封发表在《解放军报》,名为《一封家书:儿子已成男子汉》:“我总以为时代变了,一些精神也会随之失落。可儿子的经历再次告诉我,无论时代怎么变,中国军队英勇顽强、敢打必胜、忠诚守节、严守纪律的精神不仅永远不会改变,而且还将成为一支明亮的火炬,照耀、引领着一代又一代的军人不断迈向新的征程。”
自从2003年那次老山祭奠之后,谢楠再也没有梦到赵勇。直到很长时间后,他在梦里再一次站在她面前,还是以前“那么年轻、那么帅气”。他说:“楠姐,其实我没有牺牲,我把全世界的人都骗了。不信你挖开我的墓,里面是一顶军帽。”
谢楠喜欢说起《兄弟连》里的桥段——因为或许若干年后,她的小孙子也会像剧里的情节一样,跑来问她:“奶奶,你打过仗,是英雄么?”她说,那时,她也会像很多曾经战斗在西南边陲的老战友一样回答:“我不是英雄,但我曾与英雄们一同战斗。”
今年清明节,惊雷阵阵,同样有一个车队向陵园进发,只是,那天的车上都是烈属。过去30多年里,车上的人们从未看到过亲人的墓碑,有的家庭甚至从不知道自己战死的亲人埋在何处——有记者说:那天,老天都在哭。
转自两参老兵纪念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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