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原创 ·《虹光》（5）（中篇小说连载）作者：泓汶
守望梦中的家园
作者 泓汶
（中篇小说连载）
5
季森迷迷糊糊睡了一觉。突然，他被一阵噪杂的喧哗声吵醒来。睁开眼，他看见厦屋里坐着好几个人：父亲、何七、光棍邓兴，还有十三爷庙会的冯会长。冯会长是个瘦巴巴的小老头，身材瘦小，脸孔灰黄，后脑勺留着一根干巴巴的灰辫辫，像只老鼠尾巴。奶奶坐在油灯旁，努着嘴，身子一晃一晃的，听他们说话。
我听见房上绳子格扎扎地响，我心里就吃毛了，光棍邓兴说。我不踏门，人眼看就没搭救了。
就这，还不知道有搭救没搭救，何七咬着烟锅说。
人迷得很，父亲说。人落下来后，一直迷得很。
他打这坏主意，可不止一天两天了，冯会长说。一入冬，我看他的神情就怪怪的，脑门灰暗，脸上一股子邪气，我心里就说，何麦要遇事了。
人要死，眼神是能看出来的，光棍邓兴说。他伸手到何七的烟袋里捏了一撮旱烟末子。
昨晚，他到我屋里说话，我听那话味就不对，何七说。我把他劝了好一阵，临到鸡叫他才走。我对女人说，你看着，何麦要出事呢。果然今日就出了。
何麦夜里也来过，奶奶对父亲说。他等你等不见，就走了。
父亲哦了一声，好一阵没做声。
季森听他们这么说着，钻在被窝里，一动不动。他怕父亲看见自己不睡，又骂他。除过父亲，他们都吸烟。他们吸得厦屋里雾腾腾的。他们的脸孔笼罩在厦屋昏暗的光线里。奶奶闭着眼睛，在灯影里晃动着上半身，用舌头舔她的牙床。煤油灯吐出黄晕晕的光圈，映出着他们的影子。他们的影子在昏暗的土墙上，在石磨和地上，不断晃动。谁家的公鸡拍着膀子，粗哑地啼起来。可他们一点困意都没有。他们睡不着。
何麦今年有多少了？冯会长问。他的黄干脸看去很和善。
他比我小两岁，属羊的，何七说。算起来他三十二了。
那三家呢？她比何麦小？冯会长又问。
她比他大四岁，属虎的，奶奶突然睁开眼睛说。
虎跟羊相克呢，冯会长摸他的山羊胡须说。虎羊不能相安，虎要吃羊，肯定要出事呢。
这事也怪何麦，冯会长又说，给他的烟锅里装上旱烟末子，滋滋吸起来。这事乱了天理了。好歹她是你三妈呀。老书上讲，隋炀帝杨广就这样淫乱胡成呢。
这事有些损阴德，何七说。辈份不对么。
让我说，何麦就是个阿斗，光棍邓兴磕着烟锅说。事出来了，就算了，作践自己弄啥呢？我说何麦才不是他爸的娃。好汉做事好汉当，做了就做了么，这么着弄啥呢？
看你说的，人活世上总有个脸呀，父亲说。做事没皮没脸的，没天理没人伦，那还叫人吗？那不跟禽兽一样了？
整个村子都议论他呢，奶奶说。他走前走后，人都指脊背议论他。他心里肯定也受不了。是谁谁都受不了。
他们又沉默了。他们闷闷地吸烟。他们吸得滋滋地响。何七大声咳嗽，吐痰。光棍邓兴用粗大的手掌擦他的鼻涕。光棍邓兴穿得很破烂。冯会长坐在炕边，用棉被围住他的脚。他看看季森说：还不睡？眼睁得跟黑豆子一样？
季森怕父亲骂他，赶忙翻过身，朝里边睡去。
这会儿，谁在那边照看他呢？冯会长问。
我绒绒他妈，秋三家的，还有我八嫂，何七说。
三家没到何麦跟前去？
没去，父亲说。她钻在在房子里，一直没出来。
这女人，冯会长说。这女人真是。
她把何麦害了，把她自己也害了，何七说。
这一辈子，她再也抬不起头，在人前说不成话了，奶奶说。
她要是不同意，何麦是不敢的，光棍邓兴说。说不定是她勾引何麦来。
季森又转过脸，看他们。父亲的脊背正对着他。他的脊背又瘦又长。
是她熬不住旺火，光棍邓兴说，咽了一口唾沫。她今年才三十七。到这年龄上，她就跟老虎一样。
你怎么知道她跟老虎一样？她咬你来？何七笑着问。
她没咬我，我也知道。我说她饿得像老虎一样，她就跟老虎一样。三十几岁的女人，就跟老虎一样，火旺得很。她是没咬我。我还盼着她咬我呢，邓兴说。
再甭胡说了，邓兴，冯会长脸沉下来，看邓兴一眼。
邓兴的嘴巴张了张，不说了。看样子，他有些怕冯会长。
其实三家也可怜，奶奶叹息说。自她进了何家门，从来没心宽过。她跟那个疯瘫也过不成日子。说起来，她的命也苦。
我临出来时，从她房子门口过，听见她在房子哭，光棍邓兴说。哭是哭呢，可她又不到他跟前去。
她去不成，冯会长说，把烟锅从嘴里取出来。何麦在那炕上睡着呢，周围一满是人，她能去么？她又不是个糊涂人。
人活世上，真是受罪呢，何七说。她心里的难过，只有她自己知道。
人皮子难背啊，冯会长说。人活到世上，就这么作难。你看牛呀，马呀，猪呀，羊呀，活着就不作难。因为它们不知道善恶，也不知道羞丑。可人就不一样了。圣人留下了周公礼，你做人就有了规矩了。你做人得按礼数来。
对着呢，父亲说。做人你不能胡来，你得按理来。
一只公鸡拍着膀子，粗哑地啼起来。它的叫声引得许多公鸡都叫起来。
光棍邓兴张开嘴巴，打了个很长的哈欠。
十叔，你还过去不？何七问冯会长。
我不过去了，我腰腿痛得厉害，冯会长说。老七，你跟邓兴过去照看一下，那儿不能离人。我只怕他那念头还不死。老二，看你过去不。
我再过去看看，父亲说。
那我先过去了，冯会长说，下了炕，勾上棉鞋，准备离开。
你先过，我们这就过去，父亲说。
他们拉开老榆木门，慢慢地走出去。
妈，你睡，给我不留门了，父亲对奶奶说，然后从外边拉上头门。
奶奶叹口气，下了炕，端上油灯，把它放到香桌上。然后，她揭开墙上那片扑满灰尘的黄布，露出那幅菩萨像来。菩萨坐在一朵很大的白莲花上，面如满月，美丽温柔，很好看。奶奶点了一根香，插在一只盛满黄土的碗里。然后，她在草盘上跪下，嘴里咕咕哝哝地念起来。油灯照亮了她灰蓬蓬的头发和脊背。她的下半身隐没在浓稠的黑影里。
（未完待续）
01
作者简介
泓汶：原名卢敏，陕西人。1984年毕业于陕西教育学院中文系，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主要作品：《围墙与焦虑》、《午夜月光》、《弃园》、《黑夜凝望火柱》、《虹光》、《荒沟》、《水莲》、《寒雾》、《毛拉湖》、《白净雪原》、《新月》等四十余篇，在《延河》、《北方文学》、《新大陆》等文学期刊发表。出版中短篇小说集《黑夜凝望火柱》。著名评论家胡平先生、阎纲先生、李星先生，对泓汶小说均给予高度肯定赞赏。
作者微信公众号：gh_44a40df16cd6 微信号：slm68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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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期回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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