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原创 ·《我心中的祖母》作者:挖掘希望

我心中的祖母

作者:挖掘希望

80年底,我从部队回家探亲,跨进家门,一时百感交集,一阵失声大哭。这把原本喜形于色的一家人,搞得一头雾水,不明其故。伯父揣摩着我的心思,说:“是不是没看到妑妑了?(在我家把祖母叫妑妑)她过世时,你刚当兵不久,所以没跟你说。”

搅动我一汪心泪的事不止一宗。但亲人出门时见,进门不见,确实是摆在首位的原因。四年前我参军时与祖母的那次分别,没想到竟是永别。记得我刚体检合格,被推荐但还未批准入伍那会儿,祖母并不象一个足不出户的老妪不明事理,在征求她的意见时,她只提了一个要求:“找个对象,你就去”。临出发那天,祖母一下子拉住我的手,两眼盯着我,嘴巴嚅动着,可她一句话也没说。我转身就去应酬别的事了,我连陪她多站一会儿都没做到,我更没特别留意:祖母已过古稀之年了……

我们兄弟姊妹的童年都曾得到过祖母的温暖。母亲在生我后的十年间,又坐了四次月子(其中有个妹妹夭折)。母亲后来有病,是祖母一直在尽心尽力地帮助照料我们。祖母本是在伯父家过日子的,我们两家屋挨屋,门也离得近,从我家出门到她的房间只有几米远,两家就如一家。从我有记忆起,我就是跟着祖母在睡,一直到十岁左右。幼时算命先生说我“童关”多且重,要我改口把伯父喊“爸爸”,家里人还给我脖子上带了个银项圈,锁着我,过十岁生日时才取下。我小时很受娇宠,很调皮也很倔犟。让两家人特别是祖母操透了心。每到晚上睡觉时,我喜欢缠着祖母讲故事,她讲的多半是鬼怪故事,经常吓得我心惊肉跳,缩成一团,但我还是会央求她“再讲一个”。

祖母也讲过一个智擒野人婆的故事:野人婆来到一户人家,那家人有防备都躲到房上面去了。野人婆也想上去,男主人和它商量,放下一根绳子让它把腰腿拴住,把它吊上去。野人婆不知是计上了圈套,它照话把自已绑好后,房上的人一拉一丢、一拉一丢,嘴里还念道:“想吃我的肉,摔你的屁夹骨”。这个故事总算让我舒了口气,感到一阵轻快。

祖母也经常打谜语给我猜,我首先要问她是打一字还是打一物,如果还猜不出就再要提示。有时把祖母惹烦了,她会重新打个诱你上点小当的谜语来,如:“堆堆尖,堆堆头,堆堆尖上冒青烟,猜着了让你吃个大半边”。祖母没上过学,不识一丁,可她那里有我的童话我的童趣,很吸引我。我知道这个谜语下了套,可我还是会用心地想,但我也不傻,即使猜到了迷底,我也不会说,只有安心睡觉。

祖母有个相隔较远的妹妹,妹妹的儿子小时候就一直住在我们家读私塾,私塾先生姓赵,与祖母是本家远房亲戚。我表叔长大后只要外出干活,都会有信寄来。祖母总是想考考我,要我念信她听,有回当我念到“想起我在您家读书的日子,您关心我的吃穿住行,对我的照顾无微不至,我真感到温暖幸福”,这时,我看到祖母的脸上有掩不住的笑容,她很高兴地说:“你(表)叔很会读书”。末了又补上一句:“你也蛮会读书”,哄得我一蹦老高。

祖母一生就是喜欢小孩。66年秋,一场大火借着风势横扫了我们一台七八户人家。我家离火源最近,又顺着风,烧得最干净彻底。我们全家都临时住在生产队废闲的酒坊屋里,靠八方支援新盖的一幢砖墩人字梁结构的小屋,拖到腊月也没糊壁和安门。母亲又要坐月子了,大家赶紧弄出一间房来让婴儿生在自家屋里。产后三十多天,祸又降临,母亲老病新发离开了人世。我家真是凄风惨雨流年不顺哪!面对这空壁如洗负债累累,有人建议把刚满月的弟弟送给别人抚养。祖母知道这事后坚决不答应。不答应就意味着什么,大家心里都清楚。祖母己经六十多岁了,说她“黄土埋到了脖子”一点也不过分。亲人们也心疼她啊!但她毫不犹豫甘愿吃苦受累。那时可没有现在这么多的婴儿用品,即使有日子长了我家也买不起。我们都是用小麦粉做面糊糊加点白糖或者葡萄糖粉当奶喂,开始都是由祖母亲自掌握着面糊的干稀和奶瓶的冷热。吃这些东西饿得快,有时祖母夜里要起来好几次,十分辛苦。祖母对他倾注全身心血带大的这个孙儿格外喜欢,我曾不只一次地看到:祖母用双手举起弟弟,用自已的脸嘴拱他的胸腹,逗得他笑个不停,祖母边拱还边喊着:“我的个灵儿”!本来弟弟的乳名由舅舅取的叫“苦生”,就这么由祖母喊着喊着就叫成“苦灵”了。

祖母信佛。她喜欢这个“灵”字可能与信佛有关,可能因为她感到菩萨很“灵”。关于她什么时候开始的信佛,应该是民国年间发生的事,这与她的个人遭际有关。她年轻时失去丈夫,寡居多年,后经人做主又找了第二任丈夫,可没过多久又去世了。家族有人认为她是个“克夫命”,她本人也认为自己命孬,她原话称自已“二世为人”,她有带罪感,她希望着赎罪,她需要菩萨保佑,她的这种思想扎了根。后来我曾问她:“爹爹是怎么死的?”她说:“得的粗腿子病,小腿肿得象棒槌”。其实这种病我在五六十年代的农村还看到过,叫“血丝虫病”。是与那个时代的生活环境和医疗条件是息息相关的。

祖母命途多舛这么不幸,丈夫病亡哪里是她的什么“罪孽”。可她信佛很真很虔诚,禁了荤食,连名字也求菩萨改了的。那时不懂事的我,看见她有肉有鱼这不吃那不吃的不可理解,有时恶作剧,趁她不注意丢点荤菜到她碗里,她总是诚惶诚恐用别的筷子挑出,有时干脆连一碗饭都不吃了。“你这个红脑壳儿子”,她很恼火,她大概觉得这句话是责骂人最狠的了。

我再次离祖母很近是父亲和伯父一起带我去的。孤野的河堤边,冷风秃树,枯叶萎草。我来到祖母坟前,一堆黄土内外,祖孙阴阳两隔。我双膝跪下,忍不住爆发出一声:“妑妑!孙子看您来了!”伯父见状,声音也有些哽咽,他对我说:“妑妑病重后就盼着你回来,还专门问过你几次,后来只要有人来,她都会睁开眼看一下。她一口气游着,很多天不肯归西,我们只有直接对她说,您是不是舍不得木生哪(我的乳名),您生病我们没告诉他,他不会回来了。妑妑似乎听懂了这话,没过多久就咽了气”。我听着听着,眼泪又一次落下来。

这次祭拜之后,我给祖母立了块碑,经过考虑,我没有用她求得的菩萨赐名“赵修英”,而是用了她的本名,碑上写着:“严门赵秀英之墓”。

我一直没有祖母的任何遗物,后来在家中偶然发现了她的一张像片。像片已走色发黄,但我仍能清楚地看到:祖母裹着黑色的头巾,穿着黑色的棉袄,微长且削瘦的脸上露着笑容,慈眉善目,神态自然。我一时记起她的眼晴里是有一块白翳的,我仔细盯着看,------虽然我知道在像片上是看不出来的。

她的这张像片,后来我把它塑封了,几十年来一直保存在身边。

挖掘希望,本名严开林。五十年代出生,湖北潜江人。服役五年。退休前开车为业。认为人总是心存希望的,只要有希望就好。一直爱好文学,只惜才疏缘浅。偶尔写点诗歌散文,唯恐浮泛。谢编辑刊载及读者赏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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