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博物馆馆藏近现代书法观后

首都博物馆馆藏的书法颇为可观,据说,王献之著名的碧玉版十三行就在该馆。不过,这么多年来,常来常往于首博,从未见到该石的展出。至于首博常年展出的近现代名人书法,则觉得聊胜于无,总体上文献资料价值较大,书法本身的意思差些。不过,其中也有些精品,值得反复驻足流连玩赏。

张伯英书联:履虎践冰画于宾客之馆,披氅乘舆望若神仙中人。这是旧时恭维人的话,此联作为应酬的佳作也流传颇广。从书写看,张伯英的字,受北碑影响很大,但是,颜体的底子依旧存在。博物馆的展品介绍上说,张伯英是齐白石的老师,不知依据何在,估计是从网上看来的。张伯英比齐白石要小七八岁,按启功的自述,他分别向齐白石和张伯英都学习过,那个时代的人比较讲究,在辈分上不会乱。张伯英不大可能同时是齐白石和启功的老师。

康有为书:孤云两角,去天一握,山水险阻,黄金子午。这是描写太白山的民谣,角,距握切,四声。这个发音在普通话中找不到对应字,但大量存在于方言中。子午,即子午道,古代沟通关中和汉中的六条通道之一。康有为是清末碑学的代表人物,其字汪洋肆意,粗放有余而文气不足。不过,他的书法评论往往一针见血,十分有见地。

若不经历那场战乱,李鸿章有可能是个不错的诗人。这幅作品,估计是他的自书诗,第三句漏掉一个字,而且还有一个重复字,以此瑕疵面目示人,感觉不像李鸿章的做派。也许是一张废稿,被人捡去收藏起来。

吴湖帆联:石龙舞罢松风晓,冷蝶飞轻菊半开。这是集句联,上下联均出自辛弃疾词。这副对联不是吴湖帆的精品,从简单的落款、秃笔随意书写看,应该是一件普通的应酬之作。吴湖帆虽是画家,但家学渊源,且收藏宏富,所以他的字相当可观。他的祖父吴大澄以篆书和黄体出名,他本人则学米芾。其实,他的“四欧堂”里收藏有天下最好的欧阳询的拓本,只是他本人未在欧体上下过功夫。

张裕钊题:文莫室。文莫,这个词有意思,争议由来已久。它最初的出处是论语述而篇三十三章:“子曰:文莫吾犹人也,躬行君子,则吾未之有得。”对文莫一词的解释,传统的说法,如明杨升庵认为,是勉强、努力的意思。今人杨伯峻在《论语译注》中,认为文莫之间当断句,“文”指学问,“莫”为大约之意。我的理解是,文莫当断句,但莫为语气词,相当于今天的“嘛”、“么”,孔子的意思是,学问上的事么,我和别人差不多。后世秦桧以“莫须有”的罪名诬陷岳飞,也可这样断句:事莫,须有——谋反的事么,应该是有的。

另外值得一提的事,张裕钊这三个字,写得夸张变形,大失他应有的水准。张裕钊的字在晚清书家中别具一格,影响波及日本,至今习练者不断。

杨守敬行楷四条屏。杨守敬是清末著名学者、书法家,在驻日大使馆任职期间,带去大量中国古碑帖,对提升日本的书法、汉学水平有重要贡献。他本人在书法上造诣颇深,是典型的学者书家,和那些单纯靠书法混饭吃的人截然不同,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可谓中国传统文人书法的最后一位大家。他一生尊崇苏轼,更自号邻苏老人,故而有人认为他的书法学习苏轼,其实不然,米芾对他的影响更大。我个人更喜欢他的隶书,既有北碑的雄浑,又郁郁乎文哉,和何绍基不相上下。

李鸿藻联:一榻只同明月坐,百城长与古人居。百城,指藏书,语出李谧的名言:丈夫拥书万卷,何假南面百城?作者李鸿藻,河北高阳人,著名的“高阳相国”,晚清重臣,是主战派和清流派的领袖,曾主张杀李鸿章以谢天下。李鸿藻去世后,和曾国藩一样,谥文正。整个明清两代,只有十人得此谥号。

刘春霖联。刘春霖是中国的末代状元,有人以为张骞是末代状元,其实是以讹传讹。刘本人自称“第一人中最后人”,这个是不会错的。刘春霖以小楷见长,其一系列书信,是其小楷中的精品。

状元洪均行书诗。曾见过许多洪均所题写的楹联匾额,书法实在不敢恭维,一直以为他是状元中字写得最差的一个,直到看了这个条幅,才发现,原来,他的字也是很好看的。诗中提到的支研山,即支硎山,也叫支英山,现在叫观音山,是苏州的一座名山,山上颇多摩崖石刻,我曾多次前往搜寻。

这副字从落款看是溥儒,从书写看,却与溥濡平常的行楷书迥异。溥濡的楷书,有成亲王之风,胜于其行书。从语句看,也是东拼西凑,前言不搭后语:韦苏州五言在齐梁之间,望之若神仙中人,能怡情耳。

韦苏州,即韦应物,他的五言诗,远迈齐梁。说他在齐梁间,不知语从何来。

华世奎行楷书。华是民国时期天津著名书法家,以写“天津劝业场”五个大字闻名一时。这副行楷书写得一般,不如他的颜体正楷端正漂亮。

陈独秀曾讥讽沈尹默的字“其俗在骨”,但他自己的字也高古不到哪里去,最多到何绍基而已。陈独秀的成就在于其思想启蒙的革命家使命,而不在学问和书法。不过,晚年的陈独秀醉心于音韵学和方言研究,据茅盾回忆录记载,他经常找茅盾商榷浙江话和上海话的发音异同,可惜天不暇年,在这方面并没有专著流传下来。

陈云诰楷书联:桓范智囊张融理窟,阴铿茶铫徐邈酒铭。陈是清末进士,主要生活在民国年间,他的楷书中规中矩,端庄大气,继承传统的同时,没有掺杂个人的习气,启功在向他学习的过程中,很好地继承了这个优点。这幅对联写了四个人,也包含了四个典故。

上联中的桓范,三国时曹魏大臣,依附大将军曹爽,号称智囊,高平陵事变中,被司马懿诛杀。张融,南朝书法家,其名言是:“不恨我不见古人,所恨古人不见我。”意指没能和王羲之王献之在同一时代,二王没能见到他的笔法。理窟,不知和张融有什么关联。

下联阴铿茶铫,亦不知所指何事。阴铿为南朝梁、陈间著名诗人,其五言诗成就很高。茶铫,就是茶吊子,煮水器具。中国茶的记载,最早在西汉时期,但饮茶形成风气,大约在南北朝时期,正好是阴铿所生活的时代。徐邈酒铭,指三国时曹魏大臣徐邈饮酒事,他自封中圣人,在清浊之间,得到曹操、曹丕父子的器重。

陈三立自书诗。陈三立是陈宝箴的儿子,陈寅恪的父亲。他是同治、光绪年间的著名诗人,并与一帮少年同道自号“同光体”,这大约是文学史上唯一一个由一群意气奋发的年轻人自发自称的流派。不过,同光体诗歌中乏善可陈,多为自我排遣之作,有广泛社会影响的寥寥无几。其实,古典诗歌的大幕,早已被龚自珍拉下,在他之后,能掀开大幕伸出头角的,也只有郁达夫和鲁迅二人。(全文完,后为其它展出作品,仅供欣赏,谢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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