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校与械斗》
回乡碰到我的可爱发小。和我一样,他对名校有超越常人的推崇情结。应另1对铁磁的发小夫妇邀请,大家聚在一起喝酒。夫妇俩之儿聪慧,擅计算机,明年将迎高考。关切儿子未来的父母,便不断咨询我们2位教授有关大学和专业的问题。可爱发小心仪他的母校浙大,此外也为复旦和上海交大背书。我当然捍卫我无比低调的母校北航。酒喝了不少,虽然彼此知根知底,向来情同手足。然而话语各为其校,观点冲突不断,逐渐变得刺耳,成为胜负赌气之争。居然,到最后,我平生第1次在酒桌上摔杯子了。“咣当”,碎了一个。不解气,又碎了一个,方收手。
我一向自诩为文明人,然而在母校尊崇方面绝对自私而狭隘。我们平日与人相处,互相谦让,场面上冠冕堂皇。一旦说起母校的时候,大家赫然都变为“认校不认理”的绝对代表。只有傻逼才不挺自己的母校。
席间也聊起家乡瑞安端午的习俗:划龙舟。童年时极其热闹、村村社社都参与的龙舟竞渡,如今被地方政府视为洪水猛兽,一禁了之。为何?因为每年只要划龙舟,一定发生大规模械斗,必出人命。在乱世,自然村和自然村之间的秩序,除了王法,还靠武力来维持。然而到了所谓的文明时代,既然法律禁止武斗,那么龙舟赛就是表现每个村壮丁实力的舞台。龙舟赛的混战极其惨烈。我们身边这些平时互相熟稔、有说有笑的邻村邻居、同学甚至哥们,为了龙舟赛的竞技成绩进行的群殴无所不用其极,甚至集体携带硫酸往对船的人身上泼,欲置对方于死地。如此残酷的背后,是因为战斗力和能力的排名在自然村和社区里传播极快。胜利者洋洋得意,而失败者注定在地方上抬不起头。所以荣誉的捍卫,在所谓的和平年代,最容易挑起争端和械斗。我顶我的村落,我顶我的家乡,我顶我的母校,我顶我的球队。这是底线。底线被践踏,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君子瞬间变为流氓,完全可能。
酒醒之后的我,意识到了失态。于是赶忙和发小喝茶,二人互相致歉,海阔天空握手言欢。我在想,平素讲理、道貌岸然、看上去大局观冷静的小小个体如我,尚且在此种场合摒不住摔杯子。那么大到城市、国家,若底线被触及,憋坏了的身躯一定会爆发出巨大的能量。就如牛逼而挑衅的美国人把航母开到我们的家门外,耀武扬威,并且喋喋不休喊:“随时做好对华开战准备”。当忍耐超过极限时,难道我们还要怀抱接受国际仲裁、支持世界大一统的和平情怀?当然要和美国人撒开蹄子干一场。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这个世界,有悲悯天性的人,也有血气方刚的主。没有谁天生注定要听谁指挥。我们所谓的规矩,不过是尽量抬高打架和打仗的门槛罢了。同样我们所谓的修为,则是自身的底线没被伤害时表现出来的一贯行为。
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比较和排名,遂引发无尽恭维和谄媚,奚落和愤懑。大到宗教、国家,小到城市、学校。冲突只要不可避免,文斗和武斗就层出不穷。打架和打仗其实不用刻意渲染悲情,打完架后的秩序修复和重构更显重要。
冷酷和温情从来都是相对的。著名心理学家菲利普·津巴多(Philip George Zimbardo)在《路西法效应》(The Lucifer Effect)一书中说,再温情脉脉、彬彬有礼的人,当突然被安排在群情激愤的冲突之中,加上群体之间的互相影响,邪恶的内心必定被激发,离野蛮和撒旦只有一步之遥。真正的英雄行为,是人处于邪恶的情境还能保持清醒和抵抗力。可惜,英雄在人群中太过飘渺。
一个人的身上可以有很多标签,但之中有几样如烙印般伴随一生:宗教、国家、家乡、家族、母校。这些标签一旦打上,永远撕不下来。更重要的是,外人和外族不要去试图去贬低、挑战和改变这些标签,因为这才是酿成械斗、流血、冲突、战争的本源。
都说遵从内心为真性情。然而,Sometimes following your heart means losing your mind(走心容易无脑)。名校有名校的庙堂,龙舟有龙舟的江湖。冲突的根源不是规则,而是人性。我们无法彻底消除械斗和冲突。要降低风险,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参与各方恪守自身的底线,同时尊重对方的尊严。说穿了,欲相安无事,彼此都应避免触碰对他人而言可能会动用全部力量去捍卫的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