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六郎
许先生,家住在山东淄川县的北郊,以打鱼为生。每天晚上,带着酒到河边,边喝酒,边捕鱼。每次喝酒,都要浇一些就在地上祭奠鬼神,并且祝道:“河里溺水而死的鬼魂,都来喝酒吧。”这样,已经习以为常。
其他人在这个地方捕鱼,都一无所获,只有许先生每次都是满载而归。一天晚上,许先生一个人正在那里喝酒,一位少年来了,徘徊在他旁边。许先生把酒给他喝,俩人你一口,我一口的喝起来。
这天晚上,整晚许先生都没有捕到鱼,心下颇有点失望,少年起身道:“让我到河流下游帮你把鱼赶上来。”说完飘然而去。一会儿,又回来,说:“一大群鱼就要来了。”果然就听到鱼儿吃东西的声音,撒网下去,捕到好几头大鱼,长达数尺。
许先生十分高兴,道谢不止。打算回家,准备把鱼送给少年,少年不接受,道:“喝了你好几次酒,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如蒙不弃,我可以经常帮你赶鱼。”
许先生道:“你我今晚才第一次喝酒,怎么就说喝了好多次?如果你愿意长久帮我赶鱼,我当然是愿意的;但是这让我怎么敢接受这份恩情。”
许先生问少年叫什么名字,少年道:“我姓王,没有字,可以叫我王六郎。”于是俩人分别。第二天,许先生把鱼卖了,多买些酒。晚上,到河边,少年已经提前到这里,于是俩人一起喝酒,很是高兴。几杯之后,王六郎就帮许先生赶鱼。
就这样过了半年,王六郎忽然对许先生道:“能够认识许先生这样风采卓越之人,而且比骨肉至亲还亲密,实在是三生有幸。然而,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说的很是凄楚。
许先生也很惊讶,问怎么回事,六郎却只是再三的欲言又止,最后说:“像你我这样的关系,希望你不要太惊讶。今晚,你我就要分别,实话告诉你,也无妨:我其实是鬼。
生前一直喜欢喝酒,一次喝醉,不小心掉河里淹死了,在这里已经有好几年。之前许兄捕获的鱼唯独要比其他人多,都是我暗中帮你把鱼给赶过来,以报答你用酒祭奠我。
明天,我的业报也满了,会有人代替我,我就要去转生投胎。你我二人就只有这一晚相聚,不由得有些感慨。”
许先生刚听完,最初还是有点惊骇;然而想着和他一直相处这么久,也就不再感到害怕。因此也是唏嘘不已,敬酒道:“六郎,你把这杯酒喝了,不要伤心。虽然今晚之后,我们就见不到了,确实难过,但是你业报满了,得以转生投胎,这事值得庆贺,应该高兴才对,难过反而不合情理。”
俩人畅快喝酒,许先生问道:“代替你的替死鬼是谁?”六郎道:“许兄你明天正午在河边观察,一位女子渡河溺水的就是我的替身。”听到村口的公鸡开始打鸣,挥泪而别。
第二天,许先生恭敬的等在河边,仔细观察有什么怪异之处。正午,果然看到一位妇女抱着婴儿来到河边,一个趔趄,掉进河里。妇女惊慌失措间,还不忘把孩子抛在岸上,挥手,踢足,大喊救命。
妇女在河里时沉时浮,如是好几次,忽然湿淋淋的攀着河岸爬上来,坐在地上休息一会儿,抱着孩子径自走了。
当时妇女掉进河里的时候,许先生在一旁看着,于心不忍,想着跑过去救她,但是转念一想,这妇女是代替六郎的替死鬼,所以又止步不前,没去搭救。等到妇女自己爬上岸边,怀疑六郎所说的话并不灵验。
这天傍晚,许先生又去老地方捕鱼。少年又来了,说:“今晚我们又相聚,并且,不是来道别的。”许先生问怎么回事。
六郎道:“本来白天那位妇女已经是我替身;但是我可怜她抱着一个婴儿,代替弟弟我一人 ,就是害两条命,所以我就放弃了。下次代替我的人,还不知道是是什么时候。也许是你我两人的缘分未尽吧。”
许先生感叹道:“六郎,你这样的仁人之心,一定会传到玉帝那里的。”从此,又像之前那样,晚上在河边相聚。
过了几天,六郎又来给许先生告别。许先生怀疑又有替死鬼。六郎道:“这次不是有人代替我。之前的一点恻隐之心,果然传到玉帝那里。如今玉帝让我做招远县邬镇的土地神,过几天就要去赴任。许兄如果不忘咱们的交情,一定要去招远县找我,不要怕路途遥远,行路辛苦。”
许先生祝贺道:“六郎因为正直,做了神仙,真是大慰人心。但是人神阻隔,就算我不怕路途遥远,到了之后,我们又如何见面?”六郎道:“你只管去,剩下的事不需要担心。”再三嘱咐,这才走了。
许先生回家之后,马上就打点行李,准备去招远县。妻子笑道:“招远县远在百里之外,就算有这个地方,恐怕泥塑的神像也没办法交流吧。”许先生不听劝告,到了招远县。
问这里的居民,果然有邬镇这个地方,寻到这个地方,住在旅馆,问店主人这里的土地庙在哪里,店主人惊讶道:“莫非你就是姓许的客官?”许先生道:“我是姓许,店家你怎么知道的?”店主人又道:“客官可是家住临淄?”许先生道:“是的,店家如何得知?”
店主人不回答,忽然就走出去。一会儿,一位丈夫抱着儿子,儿媳,女儿都在门口偷看,好多人挤在门口,像一堵墙。许先生,这下更惊讶。
众人这才道:“几天晚上之前,梦到神仙说:我有一位从淄川来的姓许的朋友,马上就要到了,你们可以送给他一点银子做盘缠,我已经等他很久了。”
听完,许先生,惊讶万分,于是到土地庙祭奠,祝道:“六郎,你走后,我日夜想念你,今天我来履行之前的诺言。又承蒙六郎托梦告诉这里的居民指点我方向,感激之情,铭记在心。我没有什么丰厚的礼物,心下很是惭愧,只有四升酒;如果六郎你不嫌弃的话,像之前一样,我们去河边喝酒。”
说完祝词,焚烧纸钱,一会儿就看到土地神像后面起风,在空中旋转一会儿,这才散开。
这天晚上,许先生梦见六郎来了,衣冠楚楚,和平时完全不一样,六郎谢道:“许兄这么远来看我,让我真是又感动,又高兴。只不过,我做的是一个芝麻大的官,不方便见面,近在咫尺,却远隔河山,心下很是难过。之前的客店老板有一些东西送给你,聊以报答昔日交情。回去的时候,我亲自来送你。”
在客店住了几天,许先生打算回家。众人都十分殷勤挽留他,早晚都请他吃饭喝酒,一天就要换好几个人来请他喝酒。许先生坚持要走,众人这才拿着礼帖,抱着礼品,争着来送给许先生做离别礼物,不到一个早上,收到的礼物都装满了行囊。
老人小孩儿都聚集在一起,践行送别,到村子外面,忽然起了大旋风,跟着许先生走十多里路。许先生再次拜别道:“六郎珍重!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君有仁爱之心,必能造福一方,不用我这老朋友来嘱咐你。”
旋风在许先生后面盘旋良久,这才走了。村里人也感叹,惊疑着回去。许先生回家之后,家里渐渐开始宽裕起来,于是不再去捕鱼。后来看到从招远来的客人,问他们,果然十分灵验,招远县一直风调雨顺,人民安居乐业。有人说:招远县邬镇就是石坑庄,也不知道是不是。
异史氏说:“王六郎做了神仙,还是不忘之前的穷朋友,这才叫神仙。如今骑着高头大马的达官贵人,还认识自己贫贱时结交的朋友吗?我乡下有一位隐居不做官的人,家里十分贫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