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粥小菜
作者 ▏筱露
我在街头遇到一个饭馆,就叫这个名字。四个字,在一片繁华中很素静的样子。
飘泊在外,因为几个字涌出食欲是第一次。
结果,店里吵吵嚷嚷跟普通堂子里的喧哗鼎沸一模一样。
菜、饭是普通菜馆的样式,味道吃不出用了心的清淡也尝不到普通菜馆的浓厚,跟清与小没有丁点儿关系。
甚至仔细地瞧,桌子边、墙旮旯、边边角角,不大有人会注意的地方有年深日久留下的的陈迹。不是旧,旧得发黄倒是另一种意境了。
乘兴而去,铩羽而归。
清粥配小菜。
这样的菜单,只要家里的经济条件允许,父母总是舍不得给孩子长期吃清淡至此的伙食。
即便是在学龄前,小小的我业已知道,在买粮油凭票,买菜去菜店、买肉去肉店排长队的时期,父母亲哪怕要去与菜店、肉店里上班的家属阿姨小心翼翼地说好话、托人情,都要想尽办法买到孩子们爱的排骨和新鲜蔬菜,回家“奶”自家的娃。
幼年的时候,喝过千里之外老家外婆寄来的奶粉,学校里父母亲的上海同事代买的奶粉。尽管在我两岁半后这份零食奶粉变成了弟弟珍贵的口粮,父母、叔伯想尽办法总归能买到一些。
母亲每每在我端起牛奶杯的瞬间,就会重复一个重复了好多次的故事。以至于这段故事活灵活现的存储在我脑海中。
小小的弟弟没到满月就开始生病,弱得象只小猫。母亲在月子里忧心焦虑,没了奶水。家里囤的奶粉,掺上肥儿粉用小奶锅熬煮,全数喂进弟弟的小嘴儿。手忙脚乱的大人们没有注意到两岁多会说会跳,之前一直喝奶粉的小女孩。
直到有一天,母亲怀里抱着弟弟喂米糊,倒完米糊的小奶锅放在一旁。母亲招呼父亲:“把奶锅洗了!”
两岁的我闪出来直勾勾地对母亲说,“妈妈,小锅可以刮饬刮饬的!”
这是母亲没料想到的,她很是心酸地抱着小的娃娃,告诉大的娃娃,“那你刮饬刮饬吧……”
于是我欢天喜地地找来羹匙,蹲在母亲面前满足地开始了第一次“刮饬”。
我想象着母亲怀里抱着婴儿,眼里看着背对着她,蹲在床前拿着小匙仔仔细细、认认真真一圈一圈刮奶锅,一小口一小口把奶锅壁上的米糊呡进嘴的,那个小孩的背影……觉得,怎么那么好哭。
到现在,这个话题一旦说起,母亲看向我的目光还是湿乎乎的。母亲说,真是没的选择——小的不喝奶就活不了,大的总算已经可以吃饭了。
可那个小小的背影让她想起来就很难过。尽管后来整个上学期间,每天的大课间,我和弟弟一人一杯雷打不动的奶粉,喝得我早已经不再爱喝牛奶。
一直到我自己做了母亲,才明白竭尽所能想把一切好的东西给孩子的,做母亲的那种心情。
小弟出生的那一夜,两岁的我在熟睡中被移出母亲的被窝。
当大人们抱着熟睡一夜,对弟弟的出生毫不知情、揉着朦胧睡眼的我,兴奋、期待的指给我看弟弟时,我望着母亲的床,只惆怅的说了句“那是我的窝”。
其实我想不明白,为什么很明显已经知晓被“鸠占鹊巢”后,才两岁的我没去争去抢原来属于自己的小窝和小零嘴儿呢?
家里的第一个孩子大概很早就明白“吃亏是福”,得到的永远会比失去的多这个道理。
多亏那些我没喝到的奶粉,才有个胖乎乎的弟弟同我一起长大。他会耍赖要我背才肯回家吃晚饭;放学回家路上被邻居家凶悍的大白鹅阻截,伸着长脖子“戆戆戆”地追着他钳的时候……在房头大喊“姐,姐!”,而我负责飞奔出去拯救他。
吃中毒的蓖麻籽之前献宝般地先给我吃……幸亏我对他说的“真香”心存疑虑,只肯咬了半粒还吐掉一半。而上吐下泻的他则被下班回家的父母送往医院急救。
可他一直保持至今,勇于尝试的态度,也真是让我服气。
当一餐只有少肉的炒青菜时他跟我畅想——炒白菜是红烧肉,菠菜汤是炖排骨……抽条长个儿、瘦得皮包骨、不爱吃青菜的我被他带动也能不那么挑嘴,每餐多吃两口;
读《大林和小林》的童话后,姐弟俩齐齐做白日梦——去到一个缺少石子儿的海岛,用书包里带去的石子儿换取岛上大块的金子,哈哈哈。
渐渐的他开始包揽家里搬东西、砸煤块之类的粗重活;
当我刚刚开始交往、没公开的男朋友几次登门拜访后,察觉异常的他说:“哼!他自己没姐姐嘛!总来找我姐!”
弟弟可爱的、小小的占有欲呵。
长大了一些后,实在不好意思再象小时候那样时时向父母撒娇,只有趁诸如生病卧床,茶饭不思的时候在父母面前哼唧几声。
多半这时候父母为了哄我们吃些东西进去,便去熬软糯的粥。
第一二勺,由母亲吹凉喂进嘴,大孩子虽然病着可也就知道,可以任性不讨嫌的时候到了。
下一顿,大抵会撒着娇要吃些平时不大常吃但自己喜欢的。其实也不大过份,就是碗面疙瘩汤之类。
父母见孩子大好,吵着吃东西,喜不自禁——就是碗疙瘩汤,那还不简单!父亲笑逐颜开地去厨间忙乎,须臾变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面疙瘩汤,蕃茄绿叶红绿相见还有些细细的小肉丝儿。
结婚以后,想家的时候我也学着父母的样子在灶头用小锅熬粥。
晶莹剔透的大米慢慢吸饱水分,一粒粒胖大起来……青菜总是后下锅的,切成丝,先下茎后下叶。有时用小白菜有时用冬寒菜,少有用到食堂里菜粥的莴笋叶。自家开火,尽可以避开一些口味不合,譬如莴笋叶的苦味。
小菜呢,荤一点就去切个冒油的咸鸭蛋;素一点去取冷藏在冰箱,存进王致和腐乳瓶里,父母在自家按照着我能吃的口味做的腌黄瓜、小萝卜干。
年轻的时候,吃腻了家常菜,总是向外伸展寻找与家常不同的浓重味道,新鲜、刺激、张扬。后来,发现外面的滋味,不过是自食堂、饭馆、餐厅的大灶头炮制出来流水线一样的商品,滋味到了,可里面的厚重却及不上家里灶头的一碗清粥。
从前那些清贫日子里的点滴,是我生命中的宝石。一件一件堆叠起来让我知晓,纵使在外的日子有再多的苦涩难熬,家里灶头上的清粥一碗、小菜一碟,始终都在。
而我,什么都不用怕。
我说的厚重,就是这个意思。像粥里的菜丝丝,温暖的一点一点浸润,青与白渐渐交融化为一体……像冰箱里的小咸菜,虽然名义是咸菜可因着你的口味并不太咸。
过年的时候,回去父母家里,我都特别认真地吃那顿可能是父母从几个月前就开始张罗的团圆饭。
我也希望我的孩子好好地吃着我做的饭,好好地长大。
家饭虽简,却是全世界独一份,只给你的定制款,高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