锤下多年,你在哪里看云
生活是缓慢受锤的过程。
至少是现在,我还在奔向自己都不知道的目标匆匆赶路,来不及停留观察路旁的牵牛花。那个曾经想着到海边去,有事无事看一眼天空半明半暗的一片云的自己早已消失不见。
当我在可以抬头看云的年纪,却常常看到那些锤下的公牛。很多年过去,你都不会忘记那双血红牛眼。人们把那些格外生性的牛,放倒在地,一刀剐开阴囊,掏出睾丸,一锤子下去,牛就成阉牛。牛一阉,听说往后它遂安心长膘,专心犁田。
十五前的时候,我一个人来到广州,在工地上一锤一锤的打龙门桩。锤一落,木桩才下去一点点,锤当即反弹起来,我立马压锤,手紧紧握住锤柄,轮上几锤,虎口发麻,手臂酸痛。和江西小伙,轮流上阵,满头大汗,于是两个人在钢筋工的棚子里骂一阵主管才下班。不是人干的活,熬上几个月,我就像一头生性的牛一样脱缰而跑。
我们的人生总是从看云开始,然后才是西装革履的中年,才是成功中年。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就是那一条牛,牛囊子击碎后的撕痛,发出长长的吼声,划破长空仍无人理睬。人们站在一旁说笑,拍手叫好,庆祝一条生性的牛又回归田地。然而,作为一条牛,一条刚刚阉割掉的牛,我必须抚摸自己的伤口,让它不感染,加速自愈。我得有气力在来年春天下田耕地。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那铁锤下的木桩,一锤下来,才可以下去一点,很多锤之后,我立在那里成为龙门桩。我抡起的是一把铁锤,打下去的仿佛是自己。木桩,铁锤,不断交换,最后融入一体。我分不清自己是那把锤,还是那木桩。
然而,每每有那样的时刻,它总是提醒我那片云从来都没我消失,它只是换一种形式存在。云,它变成窗台上的牵牛花;或是离家在长沙接到微信电话,孩子的一声招呼;或是周末的傍晚,妻子卷衣袖,切牛肉,剁辣椒,熬成的一盘牛肉。那些云,他们一直都在,等着我们去发现。
每当生活的重锤落下,有他们在,有一片云在,我就觉得自己还能坚持,还可以再奔向那不知道的远方。因为在这条路上有你在,有我们在,就像生活从不曾真的锤过我们。
那现在,你在哪里看云呢?
“那一天我二十一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后来我才知道,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后变得像挨了锤的牛一样。”流年似水,慢慢挨锤,就像是现在,我对着王小波写的这段话看的入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