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冠花 | 五更只欠一声啼
苋科青葙属鸡冠花，是一种伴人花，几乎有村落的地方，不论南北，无问西东，到处可见单株或成片的鸡冠花。
鸡冠花俯视图/图片来自网络
自打记事起，这种俯视如云、侧观如扇、手感如天鹅绒的奇特花朵，似乎就在村落的房前屋后存在了。奶奶家大门口的屋檐下，有几株顽强的鸡冠花，它们旁边的野花野草，早被觅食的土鸡们啃啄抓挠得干干净净了，但这几株鸡冠花却一直在秋光之中摇曳了一年又一年。
鸡冠花如同凤仙花、紫茉莉等一样，也是一种“命贱”的花，它们不择地而生，亦不用人特别打理，仅通过自播繁殖，不出几年，就扩展成片了。不过，熟悉的地方没风景。这恍如村子一部分的鸡冠花，虽然认识了几十年，却没有细细观察过它们的细节。
今年八月下旬的一次上海植物园之行，再次邂逅这些童年的老朋友，才注意到那鸡冠模样的部分，原来并不是它们的“花”，只是花序轴顶部的“变态”而已。它们真正的花，在鸡冠的下部，细如蓼花大小，密密布满在花序轴两面，有蚂蚁在其间爬来爬去，蜂蝶也在“紫云”之间翩翩起舞。
清人陈淏早就观察到了这一点，他在《花镜》里说“鸡冠似花非花，开最耐久，经霜始蔫。”不过，中国植物志却语焉不详，其记载是：“花多数，极密生，成扁平肉质鸡冠状、卷冠状或羽毛状的穗状花序”，并未明确指出顶端那鸡冠状的并不是它们的花。
花序轴膨大变态而形成的“鸡冠”，形大而色艳，弥补了鸡冠花花小香淡的不足，是吸引各路传粉者的利器，这是植物在长期演化过程中形成的生存智慧。推而广之，同属植物青葙的花序轴顶部，有一抹紫色的尾巴尖，主要作用也是通过鲜艳的色彩来吸引蜂蝶。
鸡冠花同属植物青葙的紫色尾巴尖
鸡冠花是一种极乡土的花，却也是一种雅俗共赏之花，不仅村人们喜爱，诗人们对于鸡冠花，亦从不吝惜它们的溢美之词。
“一枝秾艳对秋光，露滴风摇倚砌傍。晓景乍看何处似，谢家新染紫罗裳。”唐五代诗人罗邺对鸡冠花之高贵的紫色赞赏有加。“花蕊成冠巧学鸡，刻雕谁谓染胭脂。晓来得雨犹鲜好，却似昂然欲斗时。”两宋之际抗金名臣李纲的这首鸡冠花，何尝不是其战斗精神的夫子自道呢？而最好玩的一首鸡冠诗，是北宋诗人赵企的，他写道：“秋光及物眼犹迷，着叶婆娑拟碧鸡。精彩十分佯欲动，五更只欠一声啼。”此诗不但想象奇特，而且把鸡冠花的精气神描写得活灵活现，真正好诗！
2014年10月在新疆库车王府看到的鸡冠花
鸡冠花最常见的颜色是紫红色。陈淏《花镜》曰：“有红、紫、黄、白、豆绿五色，又有鸳鸯二色者，又有紫、白、粉三色者，皆宛如鸡冠之状。”明人吴彦匡《花史》记载了一则该朝翰林学士解缙与白鸡冠花的趣事：“解缙尝侍上侧，上命赋鸡冠花诗。缙曰：‘鸡冠本是胭脂染’，上忽从袖中出白鸡冠，云是白者，缙应声曰：‘今日如何浅淡妆。只为五更贪报晓，至今戴却满头霜。”看来，明成祖是存心想调戏一下解缙的，不过这难不倒反应机敏的解缙，反而成为其大展捷才的又一次良机。
以“鸡冠”名此花，应该说是极其贴切和准确的，让人过目不忘。但也有人对此表示不满，他就是为文别具一格的明末清初文人李渔。他在《闲情偶寄》中写道：“花之肖形者尽多，如绣球、玉簪、金钱、蝴蝶、剪春罗之属，皆能酷似，然皆尘世中物也；能肖天上之形者，独有鸡冠花一种。”他认为鸡冠花“就上观之，俨然庆云一朵”，而当时的命名者，居然舍天上极美之物，而搜索人间，实属不应当。并且认为“鸡冠虽肖，然而贱视花容矣，请易其字”。他的建议是名之“一朵云”。“此花有红、紫、黄、白四色，红者为‘红云’，紫者为‘紫云’，黄者为‘黄云’，白者为‘白云’。又有一种五色者，即名为‘五色云’”。以上数者，较之‘鸡冠’，谁荣谁辱？花如有知，必将德我。”
唐代大诗人杜牧《夜泊秦淮》曾有“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之名句，这个后庭花到底是啥花呢？
两宋普遍认为是一种矮鸡冠花。北宋苏辙《寓居六咏》有一首专咏鸡冠花：“大鸡如人立，小鸡三寸长。造物均付予，危冠两昂藏。出栏风易倒，依草枯不僵。後庭花草盛，怜汝计兴亡。”其诗后自注云：“或言矮鸡冠即玉树后庭花。”南宋杨万里《宿花斜桥见鸡冠花二首》亦有此说：“陈仓金碧夜双斜，一只今栖纪渻家，别有飞来矮人国，化成玉树后庭花。”南宋王灼所著的词曲评论笔记《碧鸡漫志》亦有专条记载：“吴蜀鸡冠花有一种小者，高不过五六寸。或红，或浅红，或白，或浅白，世目曰后庭花。”
不过也有人提出不同意见。《御定佩文斋广群芳谱》卷五十二摘录了《花木考》一书的观点：“苏黄门咏鸡冠花诗，后庭花草盛，怜汝系兴亡。世遂以鸡冠为玉树后庭花，不知世说诸书有蒹葭倚玉树语，杜少陵饮中八仙歌复有皎如玉树临风前之句，玉树一种，断非草本，或又谓花经所载别有后庭，岂花名后庭而以玉树嘉之耶，且宋、元以来，或以为山矾，或以为玚花，杨用修、王敬美复以为丁香、栀子，鸡冠之说何可尽信也。”
细读此段评论，反驳似乎不是特别有力，作者反对的是玉树和后庭花混在一起的观点，无法否定苏辙之说。小山以为，鸡冠花本来就是庭前庭后常见之花，名之为后庭花亦无不妥。鸡冠花形态有多种，典型的鸡冠花之外，还有一种现代园林普遍运用的凤尾鸡冠花，植株矮小，花形如燃烧的火焰，黄、红诸色居多，如果是白色的凤尾鸡冠，可不就是“玉树”么？
当然有也有人认为后庭花是臭梧桐，即植物志之海州常山。清人赵学敏《本草纲目拾遗》曰：“臭梧桐者，吴地野产，花色淡，无植之者，淮扬间成大树，花微红者，缙绅家植之中庭，或云，后庭花也。”中国植物志海州常山别名之中，后庭花亦赫然在列。此之后庭花，是否就是李后主之玉树后庭花，或者普通庭前庭后之花，亦无法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