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京剧的“戏报艺术”:表面进化,骨子里日渐衰落
“世事只如此,不做倒行船”,话虽如此,实际上都不然,一切在表面上是进化,骨子里则大都有日见衰落之概。
即以国剧论,在有清末叶,可称鼎盛,一切均臻妙境,足可为后世圭臬,而当时顾曲者之听戏程度也很高深,对于戏台上之“抽象做工”极端了解,伶人更不允许有脱落失真之处,否则难逃众议,故当时伶人成名也难。
谭鑫培、田桂凤、余玉琴、余春芳之《翠屏山》
近数年来,虽曰“改革旧剧”,“旧剧艺术化!”只不过台面上加增些立体机关布景,较之往昔写实像真,而微细之“抽象做工”率不讲求。因之旧日典型,反日臻退境,即以戏报之微,亦趋重于艺术美化,以前之红纸金字三块牌,殆不多见。
当清末新闻纸,尚未有如今日之盛,伶人一切宣传揭橥,均以“戏报”是赖,故当时亦极讲求,以其张贴地位不同,而其名亦异。有门报(悬于戏园门首者)、海报(亦称晒报,张贴于通衢大道)之分,尤以海报最具效力。
天蟾舞台旧照
初时尚未普遍,降至光、宣乃大盛,五光十色,新样翻出,互争短长。最先海报只书某园某伶,戏目则仅“准演拿手好戏”或“准演吉祥新戏”,至于本日所演何戏,必须躬亲莅园,方能得其究竟。
报子的样式,起初讲究用顺红纸,写金色人名,黑戏码,纸色猩红,衬以辉煌熠熠的金字,的是大气醒目,是为俞振庭所创,各园乃群相效尤,今则鲁殿灵光,仅于新正开台,各园门前间或一见。
其后以所费过赀,且胶易滞笔(因金色需用胶水调之),书写亦费时间,乃改弦更张,易以整张毛太,日场用黄纸,写红人名,黑戏码,夜戏则用粉纸,写蓝人名,黑戏码,亦有用白纸,以红绿蓝色写者,色彩调和极匀停,写出亦很好看。
华乐园旧影
后第一舞台,因门壁面积过广,悬以普通贴戏报之木牌,太渺小贫像,乃创用三块牌,系以三块拼凑一起,主角横写,每牌占一字,字逾尺,由老名宿焦玉亭书写,雄伟严整,极尽妍美。
其间复有“三堂海报”之兴,即整张顺红对裁,每条称曰一堂,三堂即三半张也。当时如吉祥园、庆乐、大舞台等处,率皆用之,为时甚久。晚近则以诸所经济,门报均改用黑漆牌,写白字,揩完再写,既经济又醒目。
海报则多用美术图案,园名等印刷妥就,临时填写戏码,或者完全不印,省力多矣。然而旧日之“戏报艺术”,日趋没落。
谈到写,虽纸上画黑道,亦非外行人所能办到,人位排列,字之大小,都是死板刻板的,错一丝一毫,就有很大关系,所以也是“衣钵传承”,讲究投师学艺。说深奥,并没什么,一点就透,只须摸着诀窍即行。
写的方法,第一说到人位排列,头牌不说,其余的角色,字体大小,上下首的位置,都须配置适当,使之说不出什么来,否则即有拂袖而去之可能。
旧戏园戏码牌
有的角色想占较大位置,也是袖子里的交情,得补助一二,或是请先生们吃顿便饭,于是也可来一个碗口大的名字。还有特性乖奇者,非某某人写报子不可,否则不唱都成,也如同傍角打下手一样。可见当时也很占一部分势力。
至于每天所入也很可观,每天能得四角大洋(最初不过才几吊钱)。好手一天也赶过三四处。头目则因诸所须其照料,所以至多赶上两家,每天平均可有两元上下收入。且当时翌日戏报概于前一日写就,有的听客,无事也可到报子房串一串,藉此可以看看明天戏目,又可以聊聊天,换换脑筋。
至于写报者工钱,均由前台开发,有的后台老板额外加送,这在内行叫作“贴钱”。其次谈到字体,率皆千篇一律相差不多,偏于赵体,间架安插极好,形如算盘子,极规整。当时名手如焦玉亭、张鸿亮、赵寿彭、石建亭、蒋华轩、于绍亭等,均属一时中坚人物。
浸后至民初,开明戏院即不用内行书写,奇形怪状,难看之至,有时竟致看不出所写云何。嗣各院,亦相率效尤,不用内行,任人皆可,概不讲求。
今则每园只用一二人专写门报。现仍其业者,尚有焦玉亭、蒋华轩(庆乐)数人外,余者率皆另就他业,则此一代真纯艺术,行将日臻于颓废途境,令人不胜有今昔之感。
(《立言画刊》1939年5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