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白猫王子（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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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秋天，城市的大规模拆迁导致一些家猫被遗弃，沦为流浪猫，或者一些野猫失去了原来的寄身之处，重又无家可归。我们这里的野猫队伍壮大了。

南窗外就是小学校的操场，每天清晨六点，就会有人晨练，有的人还带些食物喂猫。每天早晨我都是被他们唤猫的声音叫醒，然后听他们和猫说话。

有一天听到这样一段话：“下岗了，不用你捉耗子了，也得让你活下去是不是？喏，多的没有，吃点低保吧。”

我想那人一定是个下岗职工。是啊，猫儿下岗了，没用了，有的人就讨厌它们了。人下岗了有低保，猫儿却要在严酷的环境中自生自灭。都是生命啊，何以如此不同？人类有什么权利高居于众生之上，决定其他生命的命运呢？

一个下雨的早晨，一个小男孩从我家厨房敞开的窗子向里望，问我要一个纸盒。他怀里抱着一只湿漉漉的小猫。

我开门让他进来，他把小猫放进了纸盒里。他说在路边见到这只小猫在雨里淋着，“喵喵”叫，他觉得可怜，就想抱回家养。小猫只有一点点大，好像还没断奶，有气无力地叫着。它长得真不好看，灰灰的，脏脏的，两只小眼眯缝着，像极了澳大利亚的考拉。我就叫他“考拉”。

小东西以为到家了，就从盒子里往外蹦，要往屋里跑。那知我家的老白早已在旁严阵以待，肚子里呜呜地生了半天闷气，此时，吹胡子瞪眼地跳过去，一巴掌把它打出老远，扑上去张嘴就咬。小男孩急忙把考拉抱走了。

第二天一早，我听到门外有猫叫，一看是考拉。它又失去了家。它站在小仓库的门前，向每一个经过的人叫着，跟着那人的脚步走，它好像可以把任何人都当成自己的主人，它以为所有的人都会对他好。果然有人拿出食物给它吃了。吃完东西，它就往人家跟前凑，用小脑袋去蹭人家的裤脚，希望那人能把它抱起来，带它回家。可是没有人愿意收留它。

小男孩来喂了它一截火腿肠。我问他为什么不养了，他低着头说，妈妈不让，怕影响他学习，怕脏怕麻烦。妈妈说以后给他弄个漂亮的品种优良的好猫，不要这样丑的猫。

晚上，考拉要回家，它在每一扇门前徘徊，哀叫。可是没有一扇门为它打开。漫长的黑夜里它一直在走，一直在叫。它的叫声凄凉，哀怨，好像在喊：“别这么对我，别这么对我。”

考拉成了流浪猫们的新成员。喂猫的猫奴说，只要它能长大一点，能自己跳到小房上面去，就安全了，就能活下去。猫奴把它放到小房上，它却不顾生死地往下跳。它认准了要和人类待在一起，它以为人们会喜欢它。

它落在了几个淘气包的手里。当猫奴发现的时候，那几个孩子正揪着他的尾巴甩来甩去。猫奴把它救了下来，却无法安置它。收养病猫黑耳朵，他父亲已经很不满了。我这里也不行，老白卧榻旁岂容他人酣睡？自从发现考拉以后，老白不再跑远，总是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守着家。

仇猫的楼长大妈放出话来，她找好了编织袋和胶皮手套，要把考拉捉起来送到山上去。这么小的猫，还不会捕食，放到山上肯定饿死。猫奴一遍遍把它往房上撵，可它就是不在上面呆，它还是不相信有人会害它。

那小男孩的妈妈为了减轻内疚感，把她家的小仓库借给猫奴用，暂时把考拉放进去养着。在那黑黑的小仓库里，考拉不住地惨叫，撞门，把小爪子从门缝伸出来抓挠着。它不明白为什么要把他关在里边，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为什么没有它的立足之地。

因为不见天日，考拉病了，拉肚子，身上沾满粪便。猫奴不得不戴上胶皮手套去给它收拾卫生。每当打开仓库的门，考拉像见了亲爹似的直住猫奴怀里扑，这又脏又臭的，谁敢让它沾身呢？猫奴说等它病好了，就给它洗澡，然后才能抱抱它。

猫奴觉得让考拉晒晒太阳会好一些。他下班早的时候就会把它捉出来放在朝阳的地方，他就在旁边看着。

考拉的病渐渐好了，它开始注意自己的卫生了，晒太阳的时候，它不停地舔毛，洗脸，毛色也光亮起来。猫奴充满信心地说，再过几天它能跳上小房，会躲避危险了，就不用关它了。可是令人发愁的是怎样教它逃避危险呢。它还是不知道躲人，不知道最大的危险来自人类。要打它，不让它和人亲近，这样它才能安全，可猫奴一直下不了手。

那一天，太阳很暖和，考拉在晒太阳，猫奴远远地看着。这时楼长大妈出来了，手里端着一盆水，她要浇花。考拉突然向她跑去，也许在它的记忆里原来的主人和她差不多的样子，或是见她慈眉善目觉得可亲？反正考拉向仇猫怕猫的楼长大妈亲亲热热地跑了过去！

大妈吓了一跳，把一盆水泼在了考拉的头上。考拉浑身是水，战战兢兢可怜地叫着。大妈自知理亏，没等猫奴过来就回家了。猫奴顾不得脏臭，把考拉抱了起来努力暖着，考拉偎在他的温暖怀里只有发抖的份儿。

考拉死了，在阴暗的小房里，在漆黑的长夜里。没有人知道它怎样挣扎，怎样闭上了它那双从未睁大的眼睛。也许它已经看清了人们不喜欢它，这个世界不喜欢它，所以他知趣地死了。它那小小的心脏一定是破碎了。

猫奴说它死的样子不难看，好像躺在一个温暖的地方，舒舒服服地睡着了。它是不是见到了自己的妈妈，它是不是记起了自己曾经依偎过的怀抱，它是不是梦见自己有了一个家？它以最舒服的姿态睡去了，结束了它在世间短暂的旅程。谁也不能再伤害它了。

不知道它从哪里来，它原来叫什么名字，它的主人是谁。从它对人的依恋程度可以断定它曾有一个温暖的家，它的主人对它很好。

考拉死后，有一段时间人们相见，都觉得讪讪的，好像失去了什么，又好像发现了什么。

天气又冷了，气温降到零下十几度。

一次大雪过后，我发现窗外的花架上有两只小猫挤在一起取暖。隔着玻璃，它们也在看着我。那两对美丽的眼睛让我心痛。我打开窗，想让它们进来，它们却惊慌地跑掉了。

我用纸箱给它们做了一个窝，里面垫上海绵，外面包着塑料泡沫纸。每天睡前我都看看它们在不在里面。一连几天，那里面空空的，我的心也是空空的。直到那一天我看见两小家伙舒舒服服地躺在那里熟睡，我知道，它们终于信任我了。

这里除了实话，没别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