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照片】往事如烟,岁月有痕,那个时代的娴静与风流

两年前在桐庐结识的女友孚,是生活在上海的一位独立设计师。一天,她在朋友圈发了一张家人的老照片——

(陈孚:这一张照片拍摄于1939年。图中风姿绰约的长者是我的太婆,彼时外公22岁,两个妹妹正值妙龄,外公的形象定义了我心中的倜傥和帅气,两位姑姥姥的样子则定义了我心中的端庄与娴静。)

这帧照片拍摄于上个世纪30年代,照片上几位男女的发型、神态、衣着、甚至鞋袜,无一不透露出优雅的品位及审美,活生生一幅《京华烟云》的剧照。念念不忘地记挂着这张老照片,最终禁不住内心的翻涌向孚发出了邀约,盼望她能写一写这照片背后的故事和人。

孚很愉快地答应了。不仅答应了约稿,还辗转拜托各地的亲人,翻拍了另外一些老照片。

且听孚娓娓道来,一张老照片记录的光阴以及这个家庭在上一个世纪的如烟往事:

 孚的外公

(陈孚:无法确定这张照片具体的拍摄时间,但是从外公眉眼间的细微变化推断,应该是1940年之后,不知他眉间微微的笑意是否来自与外婆的相遇?)

我外公出生于浙江湖州的大户人家,太湖南岸的富庶养育了这里一方水土与人。据说他的父亲,也就是我太公和丰子恺是私塾的同学。他擅长丹青水墨,或许就是这一支神奇的画笔吸引了美丽又有主见的太婆。同样家世殷实的太婆在那样的年代就逃脱了裹脚的命运,而且会在别人尊称她为“高董氏”时义正辞严地纠正:我叫董月娥

外公在兄妹中排行第二,兄妹四人年幼时随太公太婆游历远行,一家六口一路向北,一直走到北得不能再北的哈尔滨。不知道是不是那里的异域风情吸引了太公太婆,只是隐约听长辈说当时并没有想过落地生根,太湖湖畔的山与田、家与院也只是交由太公的弟弟照看,却不知此后战乱,故乡终究成了回不去的地方。

孚的外婆

(陈孚:这一张照片里的外婆还没有卷发,应该是还在服装学校读书的时候,简洁得体的洋装应该就是那一时间的时尚吧?而她手中的纸版是否是她为自己绘制的嫁衣?)

外婆祖籍山东,祖辈随着闯关东的大军迁徙至哈尔滨,太外婆是太外公的填房,为太外公生养了一双儿女,外婆出生时太外公已经去世,因此“父亲”一词成为外婆生命中遥不可及的称谓。

外婆与外公的结合算是新时代的自由恋爱,因此应该称得上美满姻缘。外公继承了太公丹青的画笔与天赋,会在灯下为外婆画肖像素描,而且还为外婆取了一个只属于他的名字:雪萍,我想那应该是外公心中美丽女子的样子。

(陈孚:一直觉得外公笔下的外婆就是这个样子的,静静地微笑着,昏黄灯光晕开了他们甜甜的幸福。)

外婆一共生养了六个儿女,母亲是外婆的第一个孩子。或是由于生活过于艰辛,外婆在不惑之年罹患了肺结核,并于一年后离世。据说当时病床上的外婆曾把20岁的母亲叫到身边,希望母亲能够辍学回家,母亲流着泪不曾答应,但在外婆离世后休学一年回家照顾年幼的弟妹。

外婆的故事零零星星散落在母亲不经意的回忆中,印象最深的是当年在苏联人开办的服装学校里,外婆是仅有的三个中国人中的一个。她的家世略逊于外公,因此在嫁给外公之后,不免会对家世显赫的太婆心存敬畏,好在有一双巧手,勤勉打点了一家上下的穿用,用漂亮的手艺让人心生敬慕,也因此巩固了在家中的地位。

(陈孚:这一张的外婆恬静慈祥,散发着母性的光彩,想来应该是母亲以及舅舅们的陆续到来忙碌了她的生活,也带给她更多的思索。)

外公内向寡言,三反五反时被亲戚牵连,一家八口不得不搬出宽敞的大房子,挤到一个租借的小房间里,外婆为了帮衬外公,开始接些女红的活计贴补家用。因为房间小,缝纫机无处安放,外婆拆掉大衣柜的门和隔板,将缝纫机放在里面,衣柜里光线昏暗,外婆只能坐在床边,屈身劳作。

每天放学,母亲会和舅舅一起,整理外婆一天的劳作成果,冒着严寒送给派活的人,并且顶着那人苛刻的目光讨要当日的工钱,再大包小包地拿回新的活计。

那样的经历略带屈辱,好在母亲是一个乐观的人,回来的路上常常和舅舅约定分别走在马路的两边,看看谁能够捡到钱,据说有一次真的捡到了一大笔。交给外婆时,外婆担忧地说谁丢了这么一大笔钱一定很着急,让母亲站在雪地里等待失主,母亲不肯,最终不了了之。

四十年前俊朗的外公,

你认得出来么?

(陈孚:这一张照片拍摄于1977年,一家人共同经历了时代的变迁,迎来外公60岁生日。母亲、阿姨与两个舅舅先后成家,照片中多了异姓的女婿和儿媳,而我也有了一位新的外婆。

世事的动荡为母亲和几个弟妹安排了不同的命运,舅舅们或是工厂学徒,或是上山下乡,在不适合的年纪里便担负起家族的命运,母亲有幸在那样的岁月里完成大学的学业于她而言可谓幸事,也让她在后面的岁月中自然地扮演起长姐如母的角色。

孚的母亲

(身着孚亲手设计缝制的旗袍的母亲)

母亲偶尔会回忆起当年为舅舅们洗衣服的情景,生气曾经年少顽皮的他们如何会把衣服穿得那么脏!岁月带走了曾经宽敞的家院,带走了曾经华美的霓裳,却始终带不走血液中流淌的浓浓亲情。

外公的生日是农历二月初三,那一天注定是全家人共聚一堂的日子,长辈们举杯把盏,孩子们笑语欢颜。外公66岁生日那年,我10岁,生日宴后,18岁的大表哥带着我们10个堂兄妹去打雪仗,大家分成两组在雪地里快乐地奔跑追逐,而当时最小的表妹只有两岁,被包裹得像一个小雪球,站在一旁为我们鼓掌。

三十年后的今天,堂兄妹们散落在不同的城市,继续着生命的迁徙,而我与最小的表妹选择了上海,回到了距离湖州不过百里的地方,我们都没有选择回去,或许是因为心里知道,那些记忆注定只能留存于几代人的心底。从太公太婆举家北上到表妹与我的千里南寻,从太湖湖畔的乐业安居到松花江畔的生根落地,百年的时间于宇宙而言不过一瞬,而构成这一瞬的每一分每一秒,却是四代人用生命一步又一步铸就而成的。

传承了外婆的手艺,

毕业于北服,独立设计师

这些照片的叙述者,孚


我们以及后辈注定会继续流浪在人生的路上,心中深藏着归回故土的渴望,却选择越行越远。一座座新的城市改变了我们思考和生活的方式,却难改血脉中不变的传承。我深知:没有谁能够背负上一辈的命运,也没有谁能够为下一辈摘剪坎坷与悲伤。岁月掩埋下的亲情故事,无论多么华美的文字都不能够承载,注定会在此后生命的某一天的某一个时刻浮上心头,让人隐隐作痛。

时间用它特有的方式把一根针扎进我们的皮肤,有时疼,有时忘了疼,先辈们的一辈子就那样过完了,然后是我们的一辈子,再是后辈们的一辈子。而在我们每一辈每一人的心中都怀揣着一抔故土,一遍遍地上演着归去来兮的大戏。

孚的作品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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