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侃京剧】茶园楼上最消魂——清代的茶馆和戏园(上)
晚清官员看戏图(法国明信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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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的茶馆,特色显扬,一方不大的区间,却包容吐纳着纷纶世界的万千之态。
清代的茶馆与戏场,好似一对牵手的恋人或金兰结义的兄弟,往往形影相倚,在社会文化娱乐的天地中,引领风气,推波助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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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方不大的空间,可以让人日复一日地消融悠悠的岁月和简单而又繁复的生命,掸拭人生的风尘,吐纳并包容世间的纷纭百态和万象风情——这,恐怕只有清代的茶馆可以做得到。
现当代作家老舍的话剧《茶馆》,表现了从清末到民国的社会巨变和跌宕的个人命运,其中曲折起伏的人物故事,全都聚合折射在了京城的一个小小的所在——裕泰大茶馆之中。老舍可谓匠心独运,以最简省的场景讲述当时最丰富的故事,其最佳的选择非茶馆莫属。
清代的茶馆和戏园,如影随形,比翼连枝,这是一个佳妙的组合,往往茶馆里面有戏场,戏园之中有茶肆。茶馆和戏曲作为开放性的公众空间和人们喜爱的舞台艺术,在清代同时进入发展的鼎盛时期。
茶馆也称茶肆、茶园、茶楼、茶坊、茶铺、茶室等等,戏园亦称戏馆、戏场、戏棚等等。进入清代,茶馆和戏园纵深地闯进了人们的生活,在社会的休闲娱乐中风云际会。
京城的茶馆戏园
北京的茶馆有不同的类型,以满足不同客人的偏好,其中有大茶馆、清茶馆、书茶馆、野茶馆等等之分。
大茶馆空间宽绰,一般有三五间门面,兼营小吃、点心、简单酒饭等,适宜客人长久逗留乃至竟日消磨。老舍话剧《茶馆》中的茶馆,就是这种大茶馆。
清茶馆以茶水为主,布设多精雅洁净,为文人雅客所钟爱,商人们也喜欢在此洽谈生意。也有些清茶馆偏向大众化,或成为某些行业的接谈聚友之处。有的清茶馆也引入某种娱乐,在其中设谜社、棋社等等,增加客人的乐趣。顾客的一些小众性的聚会,也会在这类茶馆中进行。
书茶馆专设有书场,以说评书为主。“评书抵掌而谈,别无帮衬”,讲说一些史事、豪侠故事等等,“跃跃如生”,听众缘颇佳。
野茶馆则多设于城郊野外,营造布设拙朴自然,恬静清幽,与四处的乡野环境相映成趣,是冶游消遣的好去处。
此外,还有季节性的茶肆等,适应了顾客的时令性需求。如京城正阳门外的窑台,是游人常去登临远眺的地方,“时至五月,则搭凉棚,设茶肆”。
茶馆作为开放性的公众场合,功能宽泛,诸多的大小公私事体,都可以纳入其间,如消歇、娱乐、饮食、商谈、会友、社交、闻听消息、满足爱好,乃至调节争纷等等。在当时消闲性公众场所不多的情形下,茶馆所包容的生活情态百绪千端、异常丰富。
当时大一些的茶馆大多搭有戏场戏台,扩展了茶馆的文娱功能,而这类茶馆也成为将戏曲与社会大众挽结起来的纽带。
京城的茶馆,人气很旺,盛装了人们的愉悦和欢惬。唱戏在茶馆中只是具有代表性的演艺类型,除此之外,茶馆也会兼有说书、唱曲、偶戏、杂艺等多种演出,内容丰庞,“有托偶、影戏、八角鼓、什不闲(一种民间曲艺)、子弟书、杂耍把式、相声、大鼓、评书之类”,而且具有较为稳定的顾客。比如北京的书茶馆中,常有一批资深的听客,口味绵厚,经验老到,耳朵极尖,他们对于说书人的鉴赏品评,不可等闲视之,艺人的声名毁誉,往往就在他们的口传风语之间。
清末旗人小说《小额》中,这样描绘了什刹海通河轩书场的情景:
那天书坐儿,上的还是真不少,天才一点多钟,人已经快满啦。可是生人很少,反正是那把书腻子占多数。内中废员也有,现任职官也有,汉财主也有,内府的老爷们也有......
当时显赫一时的大牌名角,也都是立足于茶馆说书,如满族艺人双厚坪,开场说讲诙谐慧巧,包袱迭出,名头颇响亮。《小额》中描写的通河轩书场,就是双厚坪都常去说评书的地方。他的弟子杨文清,亦是其身后一时之翘楚。
光绪年间茶园演剧图
清代北京的民间戏园,起初衍生于酒店之中。清人戴璐《藤阴杂记》记载:“《亚谷丛书》云:京师戏馆惟太平园、四宜园最久,其次则查家楼、月明楼,此康熙末年酒园也。”后来,戏园则多与茶馆兼营,茶园亦戏园,戏园亦茶园。如乾隆年间的前门一带,“又添茶园三处,而秦腔盛行”。
京城人钟情看戏,称之为“听戏”,从宫廷到民间,上上下下蔚然成风。清末人《国闻备乘》中说,当时的“正阳门外戏园七所,园各容千余人。以七园计,舍业以嬉者,日不下万人”。晚清时京城重要的戏园有三十余家,听戏之人每日当高达数万之众。当时有一首《竹枝词》这样吟咏:“正阳迤逦到天桥,剧座书场处处招。漫道平民娱乐地,个中粉黛也销魂。”从正阳门到天桥一带,是戏园书场较为集中的区域,全然一派欣荣景象。
对于京城听戏的踊跃,清人杨静亭《都门杂咏》中描绘:“捐班新到快嬉游,戏馆连宵醉不休。”某人刚出钱捐了个官职,便迫不及待地连宵累夜沉醉于戏馆之中。还有些清贫之家,为了请外地来的亲朋看戏,甚而典衣当物:“典衣看戏是京师,谊重亲朋莫可辞。”看戏是人们颇为看重的文娱行为。
戏园开场,总是观者济济,春风满堂,听戏的享受,令人如痴如醉,欲罢不能。嘉庆年间的《都门竹枝词》这样描绘:“坐时双脚一起盘,红纸开来窄戏单。”“帘子才掀未出台,齐声喝采震如雷。”看客双脚盘坐,展看红纸戏单,戏还没有开唱,满场已然欢声雷动。杨懋建《梦华琐簿》描述,戏园观戏时,台下看客踊动,台上艺人卖力,“钲鼓喧阗,叫好之声往往如万鸦竞噪矣”。台上钲鼓交鸣,观众热切,每至佳境,叫好之声鼎沸,一时之间,满场欢跃如狂。
清代文人所作的《竹枝词》诗中,对京城茶馆戏园之乐的述咏颇多,再举例如下二首:
相邀观剧甚欢娱,入座回头左右呼。
香片几包拿得去,斟来皮纸盖茶壶。
——醉春山房主人《都门蟲语·倒茶》
春台喜庆号徽班,脚色新添遍陕山。
怪道游人争贴坐,长庚明日演《昭关》。
——韩又黎《都门赘语·戏剧》
相约观戏,兴致倍添,入座后不断地四下招呼熟人,戏场中则有香片茶水。而当徽班“春台班”的名角程长庚出演《文昭关》时,更是众人追捧,争相观睹。
茶馆戏园的快意,魅力无穷。得硕亭《草珠一串》竹枝词称:“茶园楼上最消魂。”为何如此销魂,该诗句中对“茶园”一词作出的注解是:“演剧之所。”
(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