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林外史》十大骗局之八——“妾”娶琼枝
沈琼枝是《儒林外史》中一个具有叛逆色彩的女性形象,她虽然占整部作品的篇幅不多,只出现在第四十、四十一回中,但其鲜明的个性特征,敢作敢为的精神品格,却在我国古代文学的人物画廊中独放异彩。
“妾”娶琼枝,是指以妾的身份骗娶沈琼枝。此事见于作品第四十回,其父沈大年送女儿琼枝至扬州宋府成亲。到后,盐商宋为富打发家人来吩咐:“老爷叫把新娘就抬到府里去。沈老爷留在下店里住着,叫帐房置酒款待。”沈父听了这话,感觉情况有变,便向女儿道:“我们只说到了这里,权且住下,等他择吉过门。怎么这等大模大样?看来这等光景,竟不是把你当作正室了。这头亲事,还是就得就不得?女儿,你也须自己主张。”沈琼枝从容答说:“爹爹,你请放心。我家又不曾写立文书,得他身价,为甚么肯去伏低做小?他既如此排场,爹爹若是和他吵闹起来,倒反被外人议论。我而今一乘轿子抬到他家里去,看他怎模(么)样看待我。”这样,沈琼枝就头上戴了冠子,身上穿了大红外盖,拜辞父亲,上了轿,独自一人前往。
沈父的推测确实没错,宋盐商家就是要把沈琼枝当做妾娶进家。但是,面对如此的骗局,沈琼枝并没有畏惧,她进了大门,就被要求下轿。见院子里没有一点迎亲的样子,她不说话,一直走到大厅上坐下,才说道:“请你家老爷出来!我常州姓沈的,不是甚么低三下四的人家。他既要娶我,怎的不张灯结彩,择吉过门,把我悄悄的抬了来,当做娶妾的一般光景?我且不问他要别的,只叫他把我父亲亲笔写的婚书拿出来与我看,我就没的说了!”老妈同家人都吓了一跳,甚觉诧异,慌忙走到后边报与老爷知道。
盐商宋为富闻报后,有些愠怒地说:“我们总商人家,一年至少也娶七八个妾,都像这般淘气起来,这日子还过得?他走了来,不怕他飞到那里去!”便称自己不在家,而让人将沈琼枝带进房,有甚么话,回来后再说。沈琼枝心里想:“坐在这里也不是事,不如且随他进去”,便跟着丫头进到里面。到得屋内,喝着茶,沈琼枝又思道:“这样极幽的所在,料想彼人也不会赏鉴,且让我在此消遣几天。”
第二天,盐商宋为富令人送给沈父五百两银子,叫他暂且回府,女儿就留在这里。沈父听了这话,大呼不好,以为这分明拿女儿做妾,立即告到江都知县,那知县开始以为是盐商豪横所致;但后来被宋家打通了关节,又斥沈父为刁健讼棍,派差人把他押解他回了常州。
沈琼枝在宋家过了几天,不见父亲的消息,便决定先逃离他家,再作道理。于是,在五更时分,沈琼枝就将房里所有可动用的金银器皿、珍珠首饰打了一个包袱,穿了七条裙子,扮做小老妈的模样,从后门悄悄走脱。为不给家里带去牵连,她转而直奔南京,至秦淮河畔以卖诗作文为生。
娶妾骗局的设计与操作者是盐商宋为富,“为富不仁”是我国有名的古语,于此再次印证了它的不缪。明清之时,扬州以两淮为代表的盐商垄断着全国食盐的流通和销售,他们肆意压低买价,抬高卖价,剥削灶户和消费者,获取的垄断利润非常丰厚,生活十分奢侈。宋盐商肯定已有不少妻妾,却还要娶常州女子沈琼枝为妾。因沈父是读书人,其女又是个才女,为不遭到拒绝,宋盐商将娶妾的真相做了隐瞒。当沈琼枝闯进其家,大声喝问个中原因并请他出来答话之时,宋盐商仍一点也没当事,以为像他们这种一年至少娶七、八个妾的人家,根本不算啥,大不了就多给些银子。但不想,送去五百两银子,沈父却拒收且告到江都县;虽初有点波折,而最终结果仍如其所愿,盐商靠银子在官府足以通吃。
可是,能够通吃江都知县的宋盐商,却在沈琼枝面前始终没有占上风,且最终败了北。沈琼枝超异于其他古代文学作品中的女性形象,她不再胆小柔弱、怯懦退缩,而显得自尊刚强、大胆坚定,具有很强的独立性与挑战性。当听父亲说发生了变故,并让她自己做主张;她丝毫没有紧张慌乱,也没有害怕忧虑,甚至哭泣;而是从容镇定地劝慰父亲,主动提出去盐商家,要“看他怎样待我”。她自己把自己打扮好,一进盐商家大厅就喝命盐商出来相见,根本不像来成亲,倒像是兴师问罪。盐商谎称不在,沈琼枝又跟着丫头向厅后走,她东看看,西望望,亭台池榭、山石竹树,皆收眼底,此时她似乎又象来游园,任何盐商的威逼、做妾的屈辱、周围的危险等,都不在她的眼内和心底。她要把来此,当做一个过程来享受。正如她心内所想:“这样极幽的所在,料想彼人也不会赏鉴,且让我在此消遣几天。”当然,你也不用担心沈琼枝会被盐商家的美景及富贵豪奢所诱惑,她是在寻找时机。果然,在五更十分,沈琼枝趁人不注意便裹挟着不少金银细软而逃出,盐商落得个人财两空。
观沈琼枝进盐商家,很有大英雄单刀赴会、独闯敌阵之概,彰显出我国古代女子形象的别样风采。于此,卧闲草堂本有评语说:“才写过萧云仙,接手又写一沈琼枝。云仙,豪杰也;琼枝,亦豪杰也。”天目山樵评:“琼枝行径正与凤四老爹相同”。后来,沈琼枝于秦淮河畔自食其力,以卖诗作文为生,也深得文人雅士们的敬重,杜少卿曾评说:“盐商富贵奢华,多少士大夫见了就销魂夺魄。你一个弱女子,视如土芥,这就可敬的极了!”武书亦赞叹:“我看这个女人实有些奇。若说他是个邪货,他却不带淫气;若是说他是人家遣出来的婢妾,他却又不带贱气。看他虽是个女流,倒有许多豪侠的光景”。这些均为不虚之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