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畿旧事:小骡子
生产队的年代,有一句话叫做“买不起的骡子,养不起的马”,说的是骡子的珍贵,马儿的难养。马儿力大,这是没的可说了,但娇贵难养也是事实;骡子就不同了,由于具备了马儿的力大和驴子的好养两种优点,所以,这种非驴非马的动物在当时农耕仍以畜力为主的年代也就成了人们心目中的“宠物”。骡子价格贵于马,也就不难理解了。
那年月,一个生产队里有上一头骡子,其成员就会骄傲得不得了,在与别的生产队社员在一起的时候说话都感觉气粗,脖子都要拔得长;孩子们在一起玩耍的时候,也会时常以一句“俺们队里有骡子”让对方自感惭愧,赧颜无语。当时,俺村有九个生产队,只有一队和俺们四队各有一头骡子。俺队和一队的车把式在俺村都是名人,有个大事小情的,谁家不愿用一下骡马车风光风光哪!那年月,一头骡子大概就是一个生产队的半个家当吧。当一队那头骡子给他们队长拉砖摔折腿之后,立马就有人编了一首顺口溜说:“郑小如闹得欢,套着骡子去拉砖,走到刘屯桥,折了骡子腿,当时一队塌了半边天”。这郑小如队长实在承受不了这么大的舆论压力,最后一吊了之,用生命给全队社员赔了个不是。
在一队那头骡子加入了残联之后,俺村就只有俺们生产队的一头骡子一枝独秀了。在这个时候,俺队那头灰草驴又锦上添花,在极不可能的情况下又给大家生了一头小骡子!那是深秋时节,天气已经很凉了,全队社员老的、少的都往二、三里开外的生产队队部跑去。一进牲口棚,伴随着那种特有的味道,一股暖融融的热气扑面而来。人群中央,一头浑身还有些湿漉的浅红色小骡子晃晃悠悠地站立着,不时地用嘴拱一拱妈妈的奶头。功夫不大,这小骡子仿佛就与大家熟悉了,再也不怯生生地了。它一会几个小蹄子乱蹦,一会绕到妈妈肚皮底下,拱拱妈妈的肚皮,美美地吃上两口奶,然后瞪着两只清澈的大眼睛,样子是那样天真地看着这个陌生的世界!随后的岁月,这小骡子就如同我们生产队的一个成员一样,慢慢地陪同着我们这帮娃娃一起成长起来。一两岁之后,这小骡子就加入了成年牲口的行列,成为生产队的蓄力主力。在生产队社员的耐心帮助之下,小骡子很快就拉车驾辕、犁地轧场,样样成了行家里手。
本来如果不是赶上改革开放,这小骡子也会和它的前辈一样生生死死厮守在生产队的牲口棚里。可是它赶上了改革开放,它的身份也就成了“个体户”。
那是我上大学二年级的时候,暑假回到老家看到我家的草棚子被人收拾得干干静静,走近了还有一股牲口棚特有的味道。哈,我家啥时养起了牲口!我很纳闷,奶奶自己在家,我们家养牲口干啥哪?傍晚,一个邻居牵着生产队的小骡子拴到了我家的牲口棚,奶奶告诉我生产队把牲口分到户了,我叔叔他们好几家分了这头小骡子,大家觉得把牲口栓到我家养着放心,就把我家的草棚子开辟成牲口棚。其实小骡子在我家纯粹属于“寄养”——我们全家户口都不在村里,这小骡子自然没我家的份;奶奶是烈属不用分责任田,自然也就不用分一份牲口的使用权。我分析大家把牲口寄养在我家,完全是因为我奶奶为人公正,不会让任何一家吃亏,更不会让大家心爱的小骡子吃亏!要知道改革开放初期,一头大牲口对农户来说那还是很重要的,几家合养不放到公道人家大家不放心。
这给我提供了一次与小骡子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在生产队时,我还年龄很小,总想有机会近距离接触一下小骡子,但那时人们把这小骡子看得比孩子还金贵,哪会由着孩子逗它玩。这回我有了一种主人的感觉,我大胆地抚摸着它的头,撸着它的鬃毛,它高兴时就理也不理我,一口接一口地往嘴里划拉草料;不高兴时,就用鼻子·“忒”一声表示抗议,再不高兴了就甩甩头。看来小骡子也是无可奈何地承认了我这个“主人”了。其实,我这个主人也不是白当的:每天我用筛子把不知谁家送来的草料筛得干干净净,倒到牲口槽里,还满满地挖上一碗玉米面给它拌上,尽量让小骡子吃好。每天一早一晚出工前后,小骡子吃得饱饱的,喝得足足的,我就牵上它到宽敞的地方打上几个滚,让它抖掉一天的劳累,抖来浑身的惬意。每当这个时候,小骡子就快乐地仰着脖子朝天“嗯啊嗯啊”的大叫几声。小骡子的惬意还不止于此,每当它干活累了的时候,它的几家主人就悄悄地给他加料:或是喂它一两个个玉米面饼子,或是塞到它嘴里两个生个鸡蛋。小骡子这个时候一点也不谦让,三口两口就吃下肚。做这些小动作的时候,主人们就不会假我之手了,他们大概是想和小骡子直接套套近乎吧;哈哈,也许间或还有别的想法,我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无论如何这些超值的享受小骡子在生产队的时候,是绝对享受不到的,我为他高兴。
我寒假回到家的时候,小骡子已经农闲时节歇了几个月了。估计它吃了玩,玩了吃,也闲得很难受了,所以一见到我就“啊啊”的高兴地叫唤起来。寒假里,我除了看看书,其实也没啥事做,就背着手牵着小骡子有一搭没一搭地瞎溜。这几天,小骡子表现得乖极了,我感觉与其说是我牵着它,还不如说是它在很自觉地跟着我走。
转眼到了大年三十,乘着天还暖和,我把小骡子牵到井台想打一桶新水提前饮饮它,然后踏踏实实地看春晚守守岁。我顺手象征性地把小骡子拴到一根柱子上——其实就是把缰绳搭在了上边,转身到井边打水。可一回头,却看到小骡子撒开了欢,它带着缰绳“嘚嘚”地跑开了。我一看并没很着急,放下水桶就去赶它。它开始慢慢地跑,我快追上它时,它就快跑几步;拉下我之后,还回过头来瞪着眼睛等我一会;最后,我快它就快,我慢它就慢,像成心逗我一样,一气跑出村子十多里。我累得直喘粗气,棉衣扣子全解开了,它却没事一样。当时气得我牙直痒痒,心想抓住他一定狠狠地揍它一顿。最后,还是叔家的大弟弟赶来,我们俩才把它逮住。缰绳一攥到我手里,小骡子立刻就又回到了先前那种乖乖样,仿佛它从来也没逃跑过。说实在的,看它这满脸无辜的样子,我本想揍一顿它解解恨,这时也没了气。可是,我大年三十为它受的这顿累,它是要补偿的——我骑到它背上,像个大将军威风凛凛地回到家中。
等我再次放假回到家中的时候,小骡子已不在我家饲养了。奶奶告诉我,好几家买了小四轮拖拉机,人们种地已经很少用小骡子了,小骡子就作价卖给了队里一个爷爷家。他家没有男孩子,买拖拉机也没人开,小骡子牵到他家饲养了。听说小骡子在那个爷爷家,也是一年有半年多闲着没活干,落得个清闲。再后来几年,就再也没听人么提起过小骡子,我也就不知其所终了。
作者简介:郭志杰 一九七九年考入廊坊师专中文系。毕业后暂短在中学担任语文老师,尔后转入宣传部门和媒体,长期从事宣传传媒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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