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散原创】度金凯作品 | 一碗酸菜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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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序刚刚过了农历十月初一,母亲就拨出自留地里的萝卜,切掉萝卜秧晾晒,将萝卜秧收到箩头里,在清澈河水里洗净。她要趁着晴好的天气,腌制一缸萝卜秧酸菜。
萝卜埋进距家最近的土里,做为全家人冬天的菜蔬,直吃到春节方罢。至于那些烂了的萝卜叶子,也不扔掉,切碎了拌上米糠麸子喂鸡鸭猪鹅,好的叶子就可以用来做酸菜了。
灶内塞满木柴,半锅水,洗净的萝卜秧放入大锅内,大火煮开,搅拌均匀,七成熟捞出放入酸菜缸中,添上井里的凉水,压上河里的青石,加入上次做成的酸浆引子,密封发酵。两三天后,这些菜就变得酸嫩可口了。
在那个年代,酸菜面是离不开的主食,而最家常、最好吃的要属酸菜面了。麦子刚收到家里,母亲就担着麦子去邻村的粉碎机上磨成面粉。擀面条是一个气力活儿,水点成细线,滴进面盆拌成絮状,掺揉成团,在大面板上揉捏瓷实,盖上笼布饧面,当面变得柔软润滑筋道时,擀得薄如蝉翼,摊开撤上玉米面扑,以免黏在一起。最后折叠成伞状,切成细如发丝的面条,抖开堆在那里等待下锅。
大铁锅里,小火放油,花椒辣椒放进去,慢慢煨出香味,放进葱姜蒜加盐炒香,再把酸菜倒进锅内翻炒铲出。锅中加水,大火烧开,下面条,再放入炒好的酸菜。这时灶里的木柴烧得极旺,火光把母亲的脸照得红彤彤的,酸菜和面条在里面跳跃翻腾,面条熟了。午饭时分,每人面前一碗美味的酸菜面条就摆在那里了。
㳫青椒是不错的选择,如果地里还没长出青椒,就用干红辣椒在火烬里焙干,加上姜蒜、食香菜,在自制的石头擂臼里捣碎,淋上麻油,拌在面条里,吃起来更是美味。
擀面条是母亲每天必做的功课,经母亲的手做出的酸菜面条是全家人的最爱,每天都吃,每天都吃不够。如果姐妹几个遇到头疼脑热时,母亲必会做上一碗酸菜面叶,加上姜丝葱花芫荽,趁热吃下去,第二天就不见了感冒症状。父亲在外喝多了酒,母亲也做好了酸菜面等他,就这样,父亲吃了一辈子也没吃够。父亲一辈子呵护依赖我妈,他的眼里只有我妈一个女人。他们一起生活了六十多年,没听过一句表达感情的话,他们不过是平凡的柴米夫妻,却从来没有拌过一句嘴,也没有红过一次脸。在我妈偶有小疾时,父亲总是逼着她去医院,看着她按时吃药,唯恐我妈离她先去,从此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没有了饭吃。我想除了我妈年轻时会唱歌、跳舞,能种出全县高产棉花,能在万人大会上脱稿演讲外,在他眼里这世界上就我妈一个女人会擀面,会做最好吃的酸菜面。
其实食物和人一样,都是有记忆的,除了有味蕾的记忆,也有真实的情感在里面。人的嗅觉也是与生俱来的东西,它流淌在血液里,就像那酸菜面条里面,有母亲的慈爱,任凭时间流逝,它都在那里。
在千里之外工作成家,吃饭风味迥异,习俗不同,最想吃的就是酸菜面条,可街面饭店怎么也找不到一碗酸菜面。常常梦见自己正要吃母亲做的酸菜面时,就醒了过来,好一阵子懊悔,为什么不等着吃完这碗面再醒过来?有时学着母亲的样子做酸菜,但那酸菜怎么做也不酸。有一次勉强酸了,怎么吃也没有母亲做的鲜美味道,甚至吃不出麦子的香味。
有一天,一外地人在我家不远处开了一家酸菜手工面店,这让我暗自欣喜,想吃酸菜面的时候,就去那里解馋。可每吃一碗酸菜面,都吃不出妈妈做的味道。不免心下郁闷,山野万里,尘世纷扰,为何连一碗酸菜面都求之不得?这只不过是人生的一个小小的愿望啊。后来才知道,做酸菜面的外地人和我一样,无法把菜做酸做好,原因是这里的水质与家乡的不一样。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原来酸菜早与故乡联系在一起,是一道味蕾中的乡愁。
要说童年有过什么奢侈,那就是酸菜面条和冬天的干酸菜红薯稀饭。记得那一天,单位派往山里检查工作,在一个农家院里竟然吃到干酸菜红薯干儿粥,立刻就想起小时候吃干酸菜的情景。在那个贫穷年代,酸菜可是饥馑年代度荒的救命菜。干酸菜就是把季节吃不完的酸菜晒干后储藏起来,等到冬天无菜可吃的时候,再拿出来吃。当红薯干和玉米糁一起熬成粥,再配上辣椒干酸菜,就是一顿冬日的早餐。经过蒸煮的干酸菜配上红薯干玉米粥的味道很好,它陪我度过了整个童年的冬天,有了这酸菜饭,有没有肉吃都不重要。
酸菜的另一个做法就是锅杵燎,把酸菜炒香,放上酸菜汤烧开,放进水,搅好面糊,顺着锅沿均匀地倒下去,瞬间面汁在锅沿变成了薄薄的饼,再铲进煮沸的酸菜面汤里,放上切碎的葱花芫荽辣椒,浇上几滴生榨的芝麻油,汤面分明,清冽温婉,如花绽放。可惜锅杵燎这样好吃的饭现在已经失传了,之所以吃不到,除了现代人都不用大铁锅,或是有了大铁锅,却没有烧锅的柴。
家乡的酸菜还可以做成酸菜米饭,酸菜饺子包子、酸菜疙瘩汤,也可以是餐桌上一道美味,个中滋味只有吃的人心下明晓。
外出旅游时,总不忘在网上查当地的特色食物。虽说是入乡随俗,但选好自己喜欢的食物,出行才算安心,玩得才叫愉悦。这些食物中,有一样是必不可少的,那就是酸菜面。常常酒罢点餐,总不忘点上一碗酸菜面,如果没有,下一次是不会再来的。有一次去北京,外甥女儿带我在一家大饭店吃山珍,品海鲜,不管她怎么看,我独对那碗酸菜面有兴趣,直抵脏腑的香,吃完很久留在味觉里,而窗外灯火阑珊。
千里之外的同学来访,给我带来了上好的家乡茶,那可是最有名的产茶之地。看着上好的名茶放在冰柜里,我不禁酸酸的,我这样怕兴奋,连茶都无福消受的人,如何能饮完这些人间佳茗?品不了这么好的茗茶岂不负了朋友的一片心?在天津学习期间的一次晚宴上,一上级领导手捧着香茗向我走来时,我一边退一边解释,弄得领导好生失望。他如何知晓一个对茶过敏的人,在晚上该怎样抵挡茶的诱惑?如果是一碗酸菜面呢,那就不一样了。
如今,家乡土地上,一律盖起了高楼,通上了高速。山珍海味,美味佳肴在餐桌不足为奇。少了种萝卜的自留地,就少了做酸菜的原料。春暖花开的季节,乡亲们仍不忘在房子周围有限的空间里种些菜。做酸菜的原料当属白菜,其次是腊菜,长江以南管它叫雪里蕻,这是所有做酸菜中最好吃的。还有莴苣叶,红薯叶、荠菜,野菜甚至柳叶,凡是无毒的种类都能薅来做成酸菜,特别是春夏季节,大棚里葱绿一片,乡亲们不愁吃不到酸菜。大超市里也摆满了各样酸菜,四川酸菜、山东酸菜、新疆酸菜,东北酸菜。我常常买来,炒着吃、拌着吃、烩着吃,吃得最多的是酸菜面。但吃来吃去,总也吃不出家乡酸菜的味道,吃不出妈妈的味道。
作者简介:度金凯,笔名禾婉,安阳市作协会员。第十三届奔流文学院研修班学员。一些文字散见于报刊杂志及网络,在《安阳日报》《中国城乡农金报》《大理日报》《东方今报》《京九晚报》《安阳晚报》《南溪文艺》《中学时代》等有作品发表。在网络上发表过百万文字。出版有文集《荷影萍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