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龙古府遗辽塔,阅尽千载兴替废(1)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这首词是岳飞的《满江红》,很多人都非常熟悉。而大家更熟悉的,是岳飞另一句话:“直捣黄龙府,与诸君痛饮耳!”岳飞所说的黄龙府,就是现今吉林省农安县。在吉林省的各个县市当中,农安县大概是历史文化底蕴最为深厚、发生故事最多、知名度非常高、影响力非常大的一个县。如果仅就知名度来说,应该属岳飞贡献最大。说起来,岳飞要直捣“黄龙府”,实际是摆了一个乌龙。黄龙府是农安县这个地方在辽朝时的名称,金朝时已经更名为“济州”“隆安”,而且这里既非金朝皇都,也非“徽钦二帝”监禁地,甚至“徽钦二帝”的足迹都未曾到过这里,大概辽代黄龙府是这里最为著名的地方,岳飞将之视为金朝的代名词,才发此誓言。不过因为岳飞这个誓言,黄龙府从南宋直至如今更广泛地为人们所知晓。话说回来,以当年黄龙府如今农安县的历史文化底蕴,也确实当得起这样的知名度。
铁血争锋,自夫余国后期王城开启悲欢旅程
农安县位于松辽凹陷东北隆起带西部边缘,为冲积湖积平原区,土质肥沃,水资源丰富,植被茂盛,生活着草原动物群和湖泊河流动物群,野生动物资源丰富。西部沼泽平原地带以及东部江、河一、二级台地上,出土了多起旧石器时代古生物化石。考古发现农安境内最早的人类活动,是新石器时代。迄今为止,境内共发现左家山、元宝沟、元宝沟南、两家子和卜尔墩共五处新石器时代遗址。尤其以玉猪龙为代表的左家山遗址的挖掘,填补了松花江流域7000年前人类考古的空白,而“中华第一玉石龙”的发现,更证明包括农安县域在内的伊通河流域文明,极有可能与黄河流域、长江流域文明血脉相连。同时,也说明农安县这片沃土,早在新石器时代就有人类生存、繁衍,创造着同样灿烂的文明。当然,有文字可考的历史,还要从夫余国后期王城开始。
建于公元前2世纪的夫余国,其早期王城在今吉林市龙潭山城。《资治通鉴》卷九十七《晋纪十九》记载:“穆帝永和二年(346)春正月,初夫余居于鹿山,为百济所侵,部落衰败,西徙近燕,而不设备。”当然,从我们今天掌握的情况来看,这个记述不甚准确。事实是这一年前燕慕容皝率兵攻夫余,“虏其王玄及部落五万余口而还”,夫余王被前燕放还以后,于同年“西徙近燕”。这里我们关注的重点不是这些,而是“西徙近燕”以后的王城所在地。对此,各家观点不同,但是李健才先生在《东北史地考略》之中,提出夫余后期王城位于农安的观点并进行了系统阐述,至今仍为众多学者所赞同,成为学界的主流观点。夫余国后期王城建在农安,农安有文字可考的历史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从《资治通鉴》的记载看,这个时候的夫余国已经十分没落,不但“部落衰败”,甚至“不设备”,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果然,高句丽对夫余国出手了。在东晋末年中原战乱之际,高句丽乘机向辽东扩展势力。在从前、后燕手中夺取辽东、玄菟两郡以后,目光投向了夫余国东部的大片土地。东晋义熙六年(410),高句丽好太王以“东夫余旧是邹牟王属民,中叛不贡”为借口,率兵亲征大举进攻夫余。其所攻掠的地方,即是“西徙近燕”的夫余以东的地区,“凡所破城六十四、村一千四百”,包括前期王城龙潭山城均为高句丽占领,好太王派遣牟头娄为“北夫余守事”镇守此地。至此,高句丽的领土“北可达北夫余,民户三倍于前魏”。国力衰微、苟延残喘的夫余国,此时已经是四面楚歌,完全处于邻近几个强大部族的包围之下。特别是北方宿敌勿吉人,节节向南扩张,逐渐蚕食夫余国的土地。北魏延兴年间,勿吉大举南下,先后攻克高句丽十个邑落。太和初年,勿吉与百济密谋共取高句丽,因北魏干预而不得,勿吉转而攻击夫余国。夫余国无力抵抗,终于魏太和十八年(494)被勿吉人灭国,夫余王逃往高句丽,部分夫余人北渡那河建立豆莫娄国,都于今农安县的夫余国退出了历史舞台。
好太王碑
夫余国灭亡以后,高句丽占领了夫余国大部分国土,夫余国后期王城成为高句丽的夫余城。《太平寰宇记》引《北番风俗记》叙述了这样一件事情:唐朝开皇年间,粟末靺鞨和高句丽发生了战争,失败后,其厥稽部酋长突地稽率兵数千,从夫余城西北举部内附,被唐朝安置到了柳城。从这则史料可以判断,高句丽手中的夫余城,应该是其北方重镇,从当时各方势力分布来看,主要是防御契丹和靺鞨。隋、唐之际,中原王朝数次征伐高句丽,因而高句丽一直有所防备,建设了北端起点在夫余城的千里长城。关于高句丽长城,史书多有记载。《旧唐书·高丽传》:“建武惧伐其国,乃筑长城,东北自夫余城,西南至海,千有余里。”《新唐书·高丽传》:“建武惧,乃筑长城千里,东北首扶余,西南属之海。”而《三国史记》的记载更为详细,卷20《高丽本纪八》:“荣留王十四年春二月,王动众筑长城,东北自夫余城,西南至海千余里,凡十六年毕功。”用了十六年的时间修筑一条千里长城,恐怕消耗的国力也是十分巨大的,可见强大的唐朝给高句丽带来了何等压力。至于这条长城的走向,据专家考证,从吉林省德惠市松花江镇起,向西南行,到德惠市同太乡,再西行至农安境内,然后南行至公主岭市,再跨过东辽河南行至梨树县,后进入辽宁省。进入辽宁省以后,经昌图、开原、铁岭、沈阳、辽中、辽阳、鞍山、海城、大石桥、营口等市、县,终止于营口市郊区老边区的前岗子。东北中部地区一些地方地名有“边”字和“岗”字的,一般源于高句丽长城。关于高句丽夫余城,还有一桩历史公案未结。唐总章元年(668)二月,薛仁贵率军攻打夫余城,“为前锋以进,与高丽战,杀获万人,遂拔扶余城,扶余川中四十余城皆望风请服”。薛仁贵这里攻下的夫余城,到底是不是高句丽占领夫余国后期王城所置夫余城,学界有不同观点。从薛仁贵行军路线和所处地理位置判断,非今农安县这个夫余城的判断可能是正确的。
高句丽灭亡以后,高句丽夫余城纳入安东都护府管制之下,仪凤二年(677)实行“高句丽人,高句丽治”。武后圣历元年(698)渤海国建立以后,设立了五京、十五府、六十二州、一百三十余县的行政建置,今农安县为渤海国西部边府扶余府。《新唐书·渤海传》记载:渤海国“地直营州(今辽宁省朝阳市)东二千里,南比新罗,以泥河为境,东穷海,西契丹……地方五千里,户十余万,胜兵数万。颇知书契。尽得扶余、沃沮、弁韩、朝鲜海北诸国。”西部与契丹相接,扶余府即为接壤边府,交界线大体在今辽宁省开原,吉林省双辽、乾安、大安一线。作为边府,扶余府担负着抵御契丹的重要使命,是一座军事功能突出的边界重镇。《新唐书·渤海传》:“扶余故地为扶余府,常屯劲兵捍契丹,领扶、仙二州。”同时,扶余府还是渤海国对外交通线契丹道上的重要节点城市。关于契丹道走向与路线,金毓黻先生考证:“其道路之所经,大抵由渤海上京,经今之篙岭(张广才岭)西至扶余府。再由今怀德、梨树、双辽、通辽等地以达于契丹之临潢(今巴林右旗)。”扶余府作为渤海契丹道西部重要交通节点,不但对于当时渤海国的对外交往发挥了重要作用,对于后世东北交通线的建设也有着深远影响。渤海国建立初期,与契丹和突厥维持着同盟关系,甚至唐遣使约其一起攻打其契丹和突厥,也被大武艺委婉拒绝了,表明大武艺王无意于契丹交恶,也从侧面反映出契丹比较强大。但是,这种友好关系并没有一直持续下来,至唐末关系逐渐紧张,甚至屡屡开战。这时的扶余府处于交战前线,经常面临血与火的洗礼。后唐明宗天成元年(926),契丹组成了20余万东征军,从临潢府出发,经木叶山,沿西拉木伦河、西辽河一线进军,于2月14日包围了渤海国扶余府。由于扶余府为战略要地,渤海国在此部署了精锐部队,双方进行了激烈的战斗。耶律阿保机除派出契丹部队参战以外,还投入了汉军,“以思温为汉军团练使”,思温“率死士十余辈,突战先登,力拔其城,身被重伤,太祖亲调药以缚之。”扶余府守城军民防御准备并不充分,无法抵御契丹军优势兵力,3天后城防崩溃,扶余府为契丹占领。攻克扶余府,实际打开了进军渤海国上京的门户,2月28日上京龙泉府被攻破,渤海国末代王大諲譔投降,渤海国灭亡。
由夫余国后期王城,而高句丽夫余城,而渤海国扶余府,农安这块土地一直被密切关注着、用心经营着,有着重要的战略地位和不同一般的影响力。无论是高句丽和渤海国,这里都是极其重要的边防重镇,所以总是要在局势动荡、江山易主的历史过程中,蹒跚于烽火狼烟之中,踉跄于攻守交战之间,上演着一幕幕人间悲剧。这片土地幸与不幸殊难与论,而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民,生逢这样的时代,何其不幸!人类的历史就是这样走过来的,尚未蒙上神秘黄龙传说的农安也是这样走过了初登历史舞台的悲欢旅程,而且这还仅仅是开始。